舆论本来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虽然陆希言没有在销烟大会上宣布收缴上来的鸦片烟土来自何处,和架不住记者们和消息灵通人士的揣摩和猜测!
    报纸上很快就有消息,那被当中焚烧销毁的二百五十箱鸦片烟土来自章啸林的地下土行。
    而这些烟土的都是从海上运过来的,是从日本人手上买来的。
    章啸林本来已经公开做了汉奸,现在又跟日本人合伙走私鸦片毒爱国人,一时间租界声讨章啸林的声音铺天盖地。
    记者们在报纸上写文章骂日本人,弄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骂一个走私贩卖鸦片的汉奸卖国者,那是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
    何况,鸦片的危害是全世界所共知的。
    这是一种普世价值。
    有传言,当晚章啸林的长子,章法尧在外面鬼混至深夜返家,烟瘾发作,向妻子索要鸦片膏,刚好被舆论纷扰而睡不着的章啸林听到。
    一看到自己儿子变成这样,气迷心窍,抄起棍棒将章法尧打了一个满地求饶。
    一时成为坊间笑谈。
    “阿四,为什么不动手?”
    “大帅,那温莎旅馆戒备森严,而且晚上唐锦也过去了,一整晚都没出来。”阿四跪在章啸林面前。
    不是他不想动手,而是他不敢。
    就算他们势力再打,也不敢在法捕房高级官员在的情况下,冲进去又打又杀的吧,再说也不是那么容易杀进去的。
    “混账,这姓唐的也跟老子过不去?”章啸林怒的又摔掉一个茶盏,这两天,家里的青花瓷茶盏已经被摔了七八个了。
    “大帅,要不然,咱们找个人说和?”
    “说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老子需要向他低头,混账东西,你是讨打是吧?”章啸林抄起一根藤条,狠狠的朝阿四身上抽了下去。
    啪!
    这一下,阿四疼的叫了起来,一道血痕清晰的出现在背后,天热,衣服穿的少,章啸林动辄就喜欢打骂下人,而且下手没个轻重,就是阿四这样的心腹,那也是敢怒不敢言。
    “大帅,您息怒,我去道上找个人,出高价,今天晚上,一定可以把人做掉。”阿四忙匍匐跪在地上道。
    “钱,老子出得起,只要给老子把人干掉!”章啸林眼底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机。
    “是!”
    “李弥!”
    “大帅。”管家李弥就在门口,听到章啸林叫他,连忙快步走了进来。
    “去,找人把那些记者的嘴给我封了,把舆论给我搅黄了,怎么恶心那小子都行,要是给脸不要脸的,老子让他全家一起人间蒸发!”章啸林狠劲儿上来了,那这是真敢杀人的。
    “是,大帅。”
    “等一下,去把老陈请来,我有要事找他谈。”章啸林道,舆论的事情,同样用舆论对付。
    “好的。”
    要摆脱眼前这一难关,还必须手中搞到足够的鸦片烟土,否则,市场被人占了去,想要再拿回来就难了。
    ……
    “这个人叫阿四,是章啸林的心腹,也是他的保镖队长,昨天出现在旅馆附近的人应该是他的人。”闫磊在黑板上这贴出了一张照片,指着上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平头汉子介绍道。
    “这个阿四没名字,跟着章啸林快二十年了,非常忠心,没老婆,没孩子,平时爱耍点儿钱……”
    “有突破口吗?”
    “很难,虽然章啸林对手下人动辄打骂,但是他给的也不少,阿四是他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当初就是看在他小小年纪狠辣无情的份上,才收留的他,他对章啸林那是如同亲爹一样,除非章啸林对他动了杀心,否则,他应该是不会背叛的。”闫磊道。
    “章身边的其他人呢?”陆希言略微沉吟了一声道。
    “章身边的保镖倒是可以物色一下,不过,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也没资格进入章公馆,所以,难度不小。”
    “之前章啸林最多也就算是个黑道人物,还没有背叛国家民族,当汉奸,现在不同了,他手底下的人不见得都愿意跟着他一起当汉奸,日后背负一辈子的骂名。”陆希言道,“尽量找一下,总能物色到合适的人选的。”
    “明白。”
    “纪云清那边有动静吗?”
    “我们在纪公馆物色了一个眼线,是纪公馆的一个帮佣,她传出来的消息,纪云清这两日心情很不错,昨天下午还让吴四宝护着去了浴德池。”
    “他还挺会享受的,这么热的天儿,就不怕中暑喽?”
    “‘76’号有什么情况?”
    “这几日‘76’号还算平静,不过小蜜蜂他们觉得,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只怕丁默村和林世群又在酝酿什么大的阴谋。”闫磊道,“这一次秘密抓捕王天恒,军统内部肯定是有叛徒了。”
    “王天恒呢,他的近况如何?”
    “关在反省室内,好吃好喝的,也不审讯,林世群倒是时不时的过去看望一下,拉拉家常,就跟老朋友似的。”
    “林世群还不够跟王天恒做朋友,丁默村到还差不多。”陆希言呵呵一笑,沉声道,“林世群要比丁默村狡猾多了,他这么关着王天恒,连审讯都没有,只怕是没按什么好心。”
    “先生,咱们要不要救王天恒?”
    “按道理说,唇亡齿寒,我是应该伸手拉他一下的,可我也要量力而行呀,‘76’号戒备森严,怎么救?”陆希言无奈的摇头道。
    “您说的有道理。”
    ……
    现在的章啸林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虽然黄锦荣答应给他一部分烟土以解燃眉之急,可他付出的也不少。
    但是这也撑不了多久,而下一批货到沪最快也要半月之后。
    就算把见里甫的那挤出来的十箱烟土算上,也还有一半的缺口,必须想办法把这一半的缺口给补上。
    现在的上海滩,谁手里有货?
    只有那个趁火打劫的纪云清了,就算章啸林安排人去附近的城市高价收购,那得到的消息都是没有。
    他意识到,这一次他的对手不只是陆希言一个人,还有一个一直压着他这么多年,都还在影响他的人。
    杜月晟!
    他居然还暗中掺和一手了,章啸林很清楚,就算杜月晟不在上海,他的影响力也未曾离开过。
    他手下一大帮忠心耿耿的都还在上海替他看着家业呢,虽然,势力大不如从从前,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当然,也不是没有退路,退路就是,从此不做烟土的买卖,只是那样的话,他只会衰落的更快。
    历来就是黄、赌、毒不分家的,不卖烟土了,就等于把利润最大的一块放弃了,而在其他方面,又从来不可能一家独大,烟土买卖可以垄断,开赌台和风月场所,你还能垄断不成?
    虽然也有正道的生意,可他做的那些正道生意,有几个是靠公平竞争来赚钱的?
    他还不是杜月晟,杜月晟脑子灵活,而且会做人,虽然过去也为了抢夺地盘儿也是不折手断,但人还是讲一点儿信誉的,起码赶尽杀绝的事情做的不多。
    他就不一样了,历来做事狠绝,赶尽杀绝,不留后患,得罪的人多了去了,现在只要他有一点儿出错,就可能有崩盘的可能。
    只能去求纪云清了,好歹也是青帮同袍,他若是倒下了,接下来或许机会轮到这纪老儿了。
    英国人表面上对日本人是妥协忍让,可骨子里,他们就不恨吗,而纪云清投靠了日本人,还帮着日本人打沪西越界筑路地区的争夺警权。
    工部局那些代表英美西方各国利益的董事们,就真的一点儿都愤怒?
    日本人还天天讹诈,说要武力占领租界,只不过,现在他们好像不提了,因为,在诺门坎,强大不可一世的关东军让苏联人给揍了。
    这个时候,他们敢在上海再挑事儿吗?
    没看到在华中的正面战场上,日军都放缓进攻的态势了吗?
    陈岐受章啸林的委托,亲自去纪公馆投拜帖,求见纪云清。
    陈岐是青帮老人了,辈分在哪儿,就算有私怨,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个面子纪云清要给。
    纪云清见了陈岐,还很客气,但是等陈岐说明来意后,他没有一句拒绝,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让章啸林自己来跟我谈。”
    陈岐很尴尬,他认为自己能够代表章啸林,可是纪云清不认他,并不是他份量不够,而是纪云清想压章啸林一头。
    这还是当年“大八股党”和“小八股党”之间的恩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了,纪云清能放过吗?
    纪云清这话说的很坚决,他就是要比章啸林给他低头,就算给日本人卖命,当狗,他也要当这个狗头,你,章啸林只能是二狗。
    以后就叫,章二狗!
    返回章公馆。
    陈岐将纪云清的原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章啸林,他不需要添油加醋,已经足够了,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兄弟了。
    章啸林一脸阴沉,他罕见的没有动怒,也许是人老了,火气没有那么大了,或者说,动怒生气无助于是。
    “阿虎,纪云清就是让你向他低个头,眼下这个时候,除非有第二条路可走,否则的话……”
    “老陈,你别说了,我宁愿去跟姓陆的小子谈,我也不会向他低头的。”章啸林道。
    “大帅,翁三爷来了。”李弥进来禀告道。
    “请他进来。”
    “是。”
    “大帅,岐公,我的手下探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真假,特来向你禀告。”翁左庆一头的汗水,后背都湿透了。
    “什么消息?”
    “今天晚上,唐锦邀请了雷恰戈夫上校在松月楼吃饭,那姓陆的小子今晚也作陪。”翁左庆道。
    “阿虎,雷恰戈夫上校是法国驻远东第16步兵团的最高指挥官,他们要是串联在一起,那对我们就更加不利了。”陈岐道。
    “这些年,我们还没有把这些法国佬喂饱吗?”
    “大帅,这些法国人素来就瞧不起我们,就算我们给他们再多的钱,他们一样看我们低人一等。”翁左庆道。
    “派人去松月楼,一定要搞清楚他们今晚吃饭说了些什么。”章啸林咬牙切齿道,一时的冲动,造成了现在这局面,这是他想都没想到的。
    “阿虎,我想这里面应该是唐锦和杜老板再搞鬼,这姓陆的小子只怕是没有这么大能量的。”陈岐忽然说道。
    “嗯。”章啸林也是老江湖了,就算再冲动,脾气爆,可也是没脑子,一个在巡捕房身居高位的督察长,掌管政治处,几乎是法捕房的三号人物。
    另一个曾经是法租界乃至上海的地下皇帝,只有这两人联手,才能将他逼到如此境地,区区一个陆希言,不过是利用他身上的一层留法博士的光环和法国人良好的关系罢了。
    区区华董,其实就是杜月晟暗地里扶持起来的一个傀儡而已!
    不,这里面应该还有重庆方面的意志。
    如果陆希言得知章啸林是这么看待他的,他真的会大笑三声的,因为,他想要达到的就是让自己的对手,尤其是日本人相信,他不过是恰逢其会,被人选中,被推上台前的人而已。
    这个定位,看上去很危险,可如果用好了,其实是非常安全的。
    ……
    陆希言与法租界的驻军方面接触不多,最多也就是上一次南市行动以及前往梅龙镇隔离区的时候,跟他们有过交集,见到的官最大的就是扎西姆上尉,他是法租界中区混合步兵营的营长,上一次的装甲车和电台通讯设备和人员都是他的部下。
    事后,陆希言还亲自命闫磊给扎西姆送去了一份厚礼以及慰问官兵的啤酒和罐头,双方进一步建立了非常好的关系。
    扎西姆对陆希言的医术非常敬佩,陆希言还治好了他的痔疮,这个困扰他多年的顽疾,所以,这一次他能替唐锦和陆希言引荐雷恰戈夫上校,也是有感情因素在内的。
    雷恰戈夫上校来自法国第四大城市图卢兹,这座城市陆希言有一年暑假跟老师丹尼尔教授去过,教授是图卢兹医学院拜访朋友的,他们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
    因为这一段经历,陆希言很快跟雷恰戈夫上校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把唐锦和扎西姆上尉都晾在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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