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啸林病倒了。
    这个消息是从章公馆传出来的,而且有人看到章啸林家的管家去请了沪上名医康乃安连夜前往公馆进行诊断。
    康乃安留学德国,是沪上有名的医生,过去名气要比陆希言大的多,而且出身名门,现在就差得多了。
    康乃安诊断,章啸林得的是小中风,一小半脸麻痹了,丧失了部分咀嚼功能,说话吐词也不那么清楚了。
    还好,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没有闹糊涂,这种小中风只要注意调养,是完全能够恢复正常的。
    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以及海军武馆府还派专人前往公馆探望,安抚。
    “日本人还真把章啸林当回事儿,居然还拍了清水去探望,看来这也是给我们施加压力呀。”唐锦放下手上的报纸,轻轻的,敲打在办公桌上道。
    陆希言左手夹着烟,右手端着一杯清茶,吹着浮在上面的茶叶,轻轻的呷了一小口:“这是意料中事,日本人如果连自己的狗都护不住,那还有谁愿意给他们当狗呢?”
    “你这人说话太毒了,幸亏我这里没有外人,这要是传出去,让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听见了,不知道会添油加醋给你写成什么样呢。”唐锦指着陆希言笑骂一声。
    “无妨,就算我不说这个话,他们也不会把我写成好人。”陆希言道,“怎么,大中午的打电话叫我来,这是要请我吃饭吗?”
    “吃饭都是小事儿,再说,你也不差这一顿两顿的。”唐锦呵呵一笑,“我找你来,是另外有事儿。”
    “什么事儿?”
    “你知道,中统苏浙特别行动组的组长苏美昌附逆投了‘76’号了吗?”唐锦忽然压低了声音,对陆希言道。
    “怎么回事,中统怎么在这个时候又出事了?”
    “苏美昌当年跟林世群在苏俄本就有旧,苏美昌不但自己附逆投了‘76’号,就连自己手下一个行动组全部都投了过去,苏美昌本人还兼着中统南京区区长的位置,中统南京区完了。”唐锦长叹一声。
    “损失大吗?”
    “识人不明,徐泰来被老蒋叫过去一通臭骂,要不是立夫先生求情,估计当场就把他的中统局局长给撤了。”唐锦道。
    这中统的命真是够衰,虽说在敌后工作,暴露跟牺牲都是常有的事情,可也没有像他们这样的,不断出叛徒,现在还出了高级干部集体叛逃的事件。
    当然,这不只是中统一家出现这样的事情,其他机构和组织也有,军统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海区的区长都让人给设圈套给秘捕了。
    “中统的事儿,咱们不好插手,免得到时候人家怪咱们多事儿,但是咱们自己的事儿,可不能不管。”唐锦道。
    “王天恒出事儿了?”陆希言一听这话,就明白唐锦今天中午打电话叫他来干什么的了。
    “陈宫澍的人行动失败了,王天恒只是受了点儿轻伤,估计,他若是一气之下附逆的话,可比那苏美昌带来的后果更为严重。”唐锦道。
    “陈区长那边就没有补救的措施吗?”
    “王天恒已经见到了戴老板亲自给上海区下达的制裁他的密令,又遭到刺杀,换做是你,怎么选择?”唐锦反问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以仇恨戴老板,但不会投靠‘76’号,不会当汉奸。”陆希言道。
    “这是老陆你,可王天恒不一样,他不会像你这样通晓民族大义,不会做背弃祖宗之事,而他就不同了。”唐锦摇头道,“所以,王天恒附逆投靠‘76’号的可能性极大。”
    “戴老板还是想直接杀了他,一劳永逸?”陆希言跟唐锦相处时间长了,对军统的一些行事作风也是非常了解了,粗暴,简单就是军统一贯的风格,中统倒是更喜欢玩弄人心,喜欢以智取胜,但往往很多时候,做的决定很愚蠢。
    “王天恒已经惊着了,何况这么多年他在军统,对军统的手段和家规很清楚,现在想杀他,很难。”唐锦道,“他对军统太了解了。”
    “你什么意思?”
    “戴老板的意思是,想请军师出手。”唐锦缓缓说道。
    “戴老板若是有这个想法,何须通过唐兄你出面,直接下令不就是了。”陆希言惊诧道。
    “虽然‘军师’也算是重庆方面的,但隶属军令部第二厅第一处,与军统毕竟不属于同一个单位,戴老板只有请求,而没法给‘军师’下令,所以,他只有通过我先试探一下‘军师’的态度。”唐锦解释道。
    “那据我所知,这件事是戴老板没有查明事情,就先下了杀令,如果王天恒他真的附逆投敌,那真就该死,可如果他没有附逆,只怕戴老板不说,‘军师’也会要了这汉奸的狗命。”陆希言道。
    “这一点我也相信,而现在,我们必须把这个风险掐断在萌芽之中,老陆,你跟‘军师’的关系,能否见他一面,晓以利害呢?”唐锦问道。
    “据我所知,‘军师’现在并不在上海,上海这边都是由郭五哥负责,‘军师’遥控指挥。”
    “‘军师’不在上海,那他在什么地方?”唐锦大吃一惊。
    “应该不远,可能在苏州,也可能在无锡甚至嘉兴也有可能,他的身体需要静养,而且不能太过劳心,所以,应该是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陆希言干脆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反正这种谎言根本没有办法去证实。
    “那应该能联系到‘军师’吧?”
    “这个当然,不然他如何遥控指挥这里的情况?”陆希言道,“戴老板也真是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既如此,那就烦劳老陆你联系一下郭五哥,让他跟‘军师’说一声,看这事儿能不能帮忙?”
    若是证实王天恒投敌,有机会刺杀的话,陆希言还真不介意除掉这个汉奸,但现在要杀一个受了惊的人,那太难了。
    何况现在还没真是王天恒已经附逆投敌了。
    倒是中统的那个苏美昌,才是要迫切需要除掉呢,这个家伙是主动附逆投敌的,还把自己手下一组人都带去‘76’号了,他本身还是中统的高级干部,这一弄,中统江浙敌后工作算是歇菜了。
    “行,我本来就是你们之间传话的中间人,唐兄既然开口了,我当跟郭五哥说的,只是我本人觉得,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嗯,章啸林这一病,倒是有点儿哀兵的意思,他已经关掉了自己名下大部分土行和燕子窠,看来,他是打算认输了。”唐锦继续道。
    “唐兄,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小心,章啸林纵横上海滩多少年,没那么容易被我们击败的,就算不做烟土生意,他背后还有日本人的支持,我们想要一棍子打死他,很难。”陆希言道,“我判断,章啸林很有可能就坡下驴,断尾求生。”
    “断尾求生,他的烟土货源都被我们端掉了,就算他从日本人手里买到了鸦片,也进不来法租界,除非他再去个纪云清抢地盘儿?”唐锦奇怪的道。
    “别忘了,法租界还有一个黄锦荣。”陆希言提醒道,“章啸林被我们打掉了,他就成了最大的了,我们的禁烟是有选择性的吗,只对他章啸林,不动黄锦荣吗?”
    唐锦猛然心中一醒。
    是呀,章啸林借病服软,连法租界内的地盘儿都不要了,那除了给自己找个借口就坡下驴之外,不正是把他们的火力转移到了黄锦荣身上吗?
    在章啸林跟纪云清在沪西争夺地盘儿,黄锦荣可是暗地里捅刀子抢了他不少地盘儿和生意的。
    还有,黄锦荣手里的那批烟土怎么来的,章啸林能不怀疑吗?
    他此刻内心对黄锦荣的愤恨未必比对陆希言和唐锦来的少。
    “唐兄,对付黄锦荣,我们得用不同的办法,他的根基就在法租界,就在上海滩,与章啸林这种原本从外地来的过江龙不同,他的优点和弱点是一样的。”陆希言嘿嘿一笑分析道,“章啸林是外来户,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三大亨中垫底,若不是杜老板远走香港,黄锦荣闭门不出,还轮不到他出这个风头,所以,他是三大亨中势力最弱的一个,也是最好打的一个,而黄锦荣根基很深,虽然如今虎落平阳,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如今的上海滩,黄的门生有不少都是占据显赫的位置的,这也是日本人看重他,又能容忍他的原因,所以,对黄锦荣,我们得用稍微软一点的手段。”
    “什么手段?”
    “倘若章啸林一死,他留下的地盘儿会归谁呢?”陆希言反问道。
    “你是说,用这个诱.惑黄锦荣放弃在法租界的烟土生意?”唐锦眼睛一亮。
    “日本人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何况黄锦荣的烟土多数跟英国人合作,就算他暗中转投日本人,那何必现在羞羞答答的,躲在家里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不出门呢?”陆希言道,“他想跟日本人合作,谋取暴利,却又不想担一个汉奸的骂名,得陇而望蜀,这种人最是贪得无厌了。”
    “只要让他明白,我们在法租界禁烟是动真格的,又给予他未来足够的利益补偿,那他一定会做出选择的,何况,现在他跟章啸林已经势成水火了,想和解已经不可能了。”陆希言道。
    “有道理,可这些话你跟我都不能去说,那找谁去呢?”
    “唐兄,你这是考我呢,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和事佬吗?”陆希言嘿嘿一笑。
    “万墨霖,万老板。”唐锦眼珠子一转,与陆希言对视一眼,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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