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言回到上海,还不到三天,周福海的电话就打到他的家里,关于新建合资药厂的选址问题。
    这可是周福海手里难得拿得出来可以宣传的政绩,他自然是要紧紧抓住不放的,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陆希言当然没有跟他客气,就提出了让日方归还自己家原来在闸北药厂的那块地,虽然药厂已经夷为平地了,可地还是陆家的,现在是被日军跟占用了。
    这个难度大不大?
    说大也不大,只是上面被日军建造了一个慰安所,如果要拆掉慰安所搬走,那势必会引来日军的不满。
    周福海也觉得这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
    但是,合作得讲诚意,你占了人家的地皮,人家现在要收回来,那也是应该的,何况那地皮上原来建的是药厂,不是什么“敌资”。
    这继续强占就说不过去了,过去日方不是为了恢复闸北的经济,归还了一批侵占的房屋和设施吗?
    这也可以照此办理。
    周福海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了梅机关的影佐,看能不能协调一下,把那所慰安所搬走,哪怕是出点儿钱都可以。
    影佐当然知道军方是什么德行,吃进肚子里的肉,想要让他们吐出来,那有多难,尤其是陆军,穷的跟鬼似的。
    但是,这合资药厂是一个不错政治宣传,为了政治需要,影佐只能硬着头皮去协调关系,希望军方能答应搬迁。
    军方倒也没有一口拒绝,同意搬迁,条件是,拿钱来,一百万日元。
    梅机关一个月的经费才多少,要让影佐掏一百万,显然不可能,就想着让陆希言自己掏一百万,把这块地再买回去。
    陆希言自然不答应了,虽然他不一定非要在这块地上建药厂,但若能拿回来,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既然日方不同意把地还回来,那陆希言就打算把药厂选址在徐汇区一带,这样还便于自己控制。
    就在陆希言准备在徐汇区选址建药厂的时候,周福海又打电话来了,说,日本人愿意归还那块地了,甚至还可以把挨着的一块地都给他。
    陆希言感到诧异,日本人什么时候转性了,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
    周福海告诉他,是土肥原贤二插手了,亲自与军方协调了一下,军方才肯把地给他还回来。
    土肥原贤二做了这件事,却没有自己说出来,而是借了周福海的口告诉了自己,这分明是一种拉拢和示好。
    自家的东西,没理由不要,反正地皮是自己的,药厂建在自家的地上,还能跑了不成?
    地址既然选定了,那就开始药厂设计和开工建设,这一方面都有现成的方案可以参考,繁星置业也有成熟的建筑设计团队。
    早投资,早建设,早生产。
    所以,对建筑美学方面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对功能实用方面要求更高一些,甚至可以边设计,边建设。
    三个月投产!
    这样的口号和目标都喊出来了。
    孟繁星等人从香港回来的时候,药厂已经开工建设了,陆希言把严嘉派去了负责工程建设。
    当然,日伪报纸也不会放过这个宣传“日中亲善,经济提携”的好机会,在报纸和广播上大肆宣传。
    陆希言瞬间人望跌倒了低谷。
    但他在法租界的地位却丝毫没有人撼动,因为,法租界当局对日更加软弱了,对日方的无理要求总是象征性的抗议一下,然后再予以满足。
    欧洲的局势越来越危险,德国和法国双方都在边境陈兵,大战一触即发,苏俄也从三月份开始入侵芬兰。
    眼看着苏、德两个前世的冤家居然联起手来了,欧美各国都开始慌神儿了,面对德、苏的巨大压力,他们开始收缩力量,甚至已经有打算在必要的时候放弃在亚洲的利益,集中力量协防欧洲。
    对日绥靖的思想在欧美蔓延。
    日本一看欧美在亚洲当了缩头乌龟,那自然就趾高气昂起来,既然北进的计划现在不可行了,那咱们就南下吧。
    在这样一副不确定局势下,3月30日,汪伪正式对外宣布还都南京了。
    不过,汪伪精心准备的还都仪式却是非常的寒酸,不但没有任何一国大使出席,就连他的主子日本都没有正式承认它的合法性。
    而只有在第二天,派遣军司令官西尾寺造才去了见了汪兆铭,向他表示了一下祝贺,算是保全了一点儿面子。
    这还都仪式上,还出了不少可笑的事情,汪兆铭还遥尊重庆的林森为国民政府主席,他自己我代主席,但是在旗帜之上加了一个黄色的小三角,上面写着“和平反.共建国”六个字。
    可南京城内驻扎的日军一看旗帜上的“青天白日”徽章,以为是国民党军打回来了,见到悬挂这种旗帜的,那是一通烧杀抢掠。
    这都成了笑柄了。
    不管怎么说,这汪伪新政府算是成立了。
    “先生,丁默村被提出76号了,林世群对76号内部进行了大范围的人事调整,丁默村的亲信要么被调去坐冷板凳,要么就是被踢走了,现在整个76号内,林世群一人独大了。”闫磊慨叹一声,“您还真是说准了,这丁默村眼高手低,还真不不是这腹黑的林世群的对手。”
    “看着吧,这伙人根本没有什么信仰和大义,只会争权夺利,发国难财,所谓的新政府,只是一个笑话。”陆希言冷笑道。
    “这吴四宝是越来越猖狂了,上个月刚把高鑫宝给杀了,那可是他的座师,这在青帮中,是欺师灭祖的罪行。”闫磊道,“这个月又把抱台脚的钱增加了三成,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这种人迟早会死在自己的贪婪之心上的。”
    “是的,中岛还在调查你跟汉杰吗?”陆希言问道。
    “好像没有了,找不到有用的线索,估计是放弃了。”闫磊道。
    “还是要小心,不可马虎。”
    “是。”
    “对了,五哥跟我提起过一件事。”闫磊道。
    “什么事儿?”
    “柯默谈的那个女朋友,叫小美的那个,可能有点儿问题。”
    “有什么问题?”
    “她一个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工资应该不是太高,喝咖啡,吃西餐,而且用的还都是一些名牌的化妆品。”闫磊道,“就凭她的收入,根本达不到这个水平。”
    “会不会是柯默给她的呢?”陆希言迟疑了一下,柯默的收入不低,自己又不怎么花钱,给自己女朋友一个优渥的生活,这并不是难事。
    “我觉得应该不像,柯默就算跟她确立了恋爱关系,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钱给她挥霍,柯默平时很勤俭,从来不大手大脚的花钱。”闫磊道。
    “汉杰是不是私下里调查了这个小美?”陆希言问道。
    “是的,五哥觉得柯默是您的学生,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出于某种目的。”闫磊道。
    “查出什么来了吗?”
    “目前看,还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每周三的下午,她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回家,据她的同事讲,她要去小东门的鱼市给她舅舅买鱼,如果去晚了,就买不到了。”闫磊道。
    “买鱼,什么鱼?”
    “这个就不知道了。”
    “五哥没派人跟踪过吗?”
    “当然,她确实是去了小东门鱼市,出来的时候,手里也的确拎着一条鱼。”闫磊回答道。
    “看来,这似乎没什么问题。”陆希言道。
    “先生,一个人吃鱼,为什么非要选择在星期三这一天呢,别的日子不行吗?”闫磊反问了一句。
    “嗯,有道理,除非这个人生活习惯非常严谨规律,但这样的人必定性格怪癖,小美舅舅调查了吗?”
    “调查过了,没什么问题,这个小美的舅舅是一个盲人,会一些中医推拿,开了一个盲人推拿的小店,据说手艺还不错,不少腰酸背痛的人慕名而去。”
    “盲人推拿,找个机会可以去试一试。”陆希言点了点头。
    “您这是要亲自去吗?”
    “不可以吗,柯默是我的学生,我总要了解一些他谈的对象家里的情况吧?”陆希言问道。
    “行,您什么时候去,我来安排。”闫磊点头答应下来。
    ……
    这一日,周末下去,陆希言刚好驱车去药厂工地视察,返回的路上,想起了这件事,便让闫磊开着车去那间盲人推拿的小医馆。
    这小美的舅舅姓范,五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黑墨镜,别看他看不见东西,在自家推拿小医馆你内,那是行动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正常人呢。
    等了些许片刻,送走了上一位客人,这才轮到了陆希言。
    “先生是哪里不舒服?”
    “肩膀又是有些酸痛,范先生能否帮我看一看?”陆希言出口道。
    “好。”
    这行家一上手,就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这范瞎子还真是有些本事的,手一摸到陆希言的肩膀,就开口道:“先生可是同行?”
    “你怎么知道?”
    “您身上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虽然很轻,但我还是闻出来了。”范瞎子嘿嘿一笑,“我这眼睛不行,耳朵和鼻子可灵呢。”
    “范先生好本事,你能看出我是同行,这不难,你能看出我是看什么的吗?”陆希言故意考验道。
    “先生可否让我摸一下骨?”
    “可以。”
    范瞎子先从陆希言的脑袋摸起,一直到摸到手指,最终停了下来,缓缓道:“先生是一名西医,而且还是一名外科大夫,医术相当精湛。”
    “这都能看出来?”陆希言还真是有些吃惊了。
    “其实说白了,并不难,每个人的职业都会在双手和一些部位体现出来,比如,当兵的,虎口和关节上的茧子是不一样的,我摸一下,基本上就心中有数了,您这双手细长,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
    “这细微之处见真著,范先生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心却是清楚明白的。”陆希言赞了一句。
    “老朽就凭这点儿手艺吃饭,让您见笑了。”范瞎子一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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