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佐不是个狠人,对往上升官没什么追求,求官的目的也是为了提升一下南吴州的地位,仅此而已,因此,对于举报王维和怀素的动力就不是很足。
    思索片刻,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一千道一万,这可是王维和怀素啊!拿这两位开刀,顾佐说服不了自己。
    这两位还在畅谈,谈着谈着,忽然就转到了寻找大雷音寺的问题上。
    怀素忽道:“我寻找了八年,越找越觉得,大雷音寺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离我们很远。我打算效法书中的玄奘法师,从长安西行,一直向西……等我回来时,也许就有答案了。”
    王维大为赞同:“回头我找找西域大都护府的文档记载,帮你参详一下怎么走。只是我上有老母,却无法同你结伴了。”
    顾佐见怀素看向自己,连忙掏出两张飞票:“这是两百贯,就算我送给你的盘缠吧,祝前辈一路顺风!”他巴不得怀素赶紧走,这货总觉着有些神经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病,到时候把自己牵连进去又该找谁哭?送他去西天是最好的,找到梦想中的大雷音寺,永远别回来了。
    怀素一点也不客气,真把顾佐当成自己人了,取过飞票收下,谢字都没有一个,只是雄心万丈的表示,决不辜负王维和顾佐的信任,找到之后,就回来带上他们一起远走高飞。
    其间顾佐问及当年在山阴县大牢劫狱的独山宗弟子郑书林,得知此君也筑基后期了,就在王维的辋川别业做供奉,只是他虽然不厌恶佛法,却没有兴趣了解半分,闷头修行自家的独山宗道法,是以并未进入王维的核心交友圈。
    谈论时,王维向顾佐表态,他如今占据吏部要职,如果有需要,可以为顾佐大开方便之门。
    王维担任吏部郎中,的确位在窍要,可以在考功评价上动手脚,也可以向顾佐提供哪处出现空缺的重要消息,甚至八品以下的小官,他也有办法解决几个。
    顾佐一直在等他提及此事,因此毫不拖泥带水:“王郎中……”
    王维笑道:“以后咱们私下相交时,可称我摩诘,我准备以此为字了,多谢怀仙赠字。王郎中什么的,跟旁人面前再这么叫。”
    顾佐点头:“既然如此,摩诘兄,那我可就明说了,还确实有件事希望摩诘兄相助。我这次进京,顺道拜会了领南吴州都督的吴国公李僾,这孩子极有天赋,我很想收为弟子。”
    王维点头道:“这是好事,怀仙愿意收徒,延续咱们的传承……好好好,与佛法无关……嗯,此为诸同道一大幸事,我必助你。此事为岐王份内事,明日,维便登岐王府,请宗正院下文,聘怀仙为寿王府西席。”
    顾佐道:“我想把李僾带走,去南吴州。若是因此而使他封王,圈居百孙院,那可就铸成大错了。”
    “吴国公年岁尚幼,如此合乎怀仙心意?”
    “必欲得之而后快!”
    “此事难办,尚需好生思量。”
    “明白,我不是催促,实在是难得的材料。”
    怀素忽道:“此事易尔,请海川兄出手,岐王必应!”
    王维猛然醒悟,拍了拍额头:“果然如此。”向顾佐解释:“任海川以问卜阴阳名噪长安,岐王对其尤重,他说一句,顶得上我千百句。”
    顾佐问:“如此人物,与二位相熟?”
    怀素大笑:“海川兄也是同道中人!”
    同道就同道吧,顾佐现在同道中人很多,不多这一个,于是躬身:“那就拜托二位了。”
    正说话间,额上有微凉之意,抬头时,稀稀疏疏的春雨落了下来。三人都是修士,不避风雨,反而静默下来,欣赏起雨中江景。
    那边怀素又出幺蛾子,忽然操起船桨,向上游奋力划去。
    二人不解,询问究竟,怀素道:“天降甘露,送我西行,今夜便是启程之机!”他竟是打算说走就走!
    王维大赞:“怀素老弟真有王参军雪夜访戴之遗风!”
    这事儿就发生在山阴,顾佐知之甚详,当即泼了瓢冷水:“别乘兴而去,明日又兴尽而回就好。”
    怀素道:“去了就不回来了,就算回来,也躲着你们,免得你们说嘴,哈哈!”
    怀素划船很快,小船冲破层层风雨,北入渭河,折而西向,于天明时就离了长安县境,于渭城驿登岸。
    听说是吏部郎中王维的坐船,驿丞忙带着几个驿吏上来系船。此时尚早,驿道无人,三人上了左侧小丘上的驿亭,遥望烟雨中的百里秦川,只觉天地茫茫。
    王维向西一指:“由此而行,便是阳关,你也可以如怀仙所言,到了阳关便兴尽而回,我们不怪你。”
    那驿亭又名送别亭,笑声中,王维和顾佐自亭边折柳,赠予怀素。驿丞已知王郎中今日是要送别友人,立刻使人备上水酒和笔墨纸硕,在旁肃立恭候。
    怀素笑指驿丞:“你倒是乖觉。”
    驿丞陪笑:“王郎中诗名冠绝长安,谁人不知?”
    怀素又指着自己:“你可知我是谁?”
    驿丞道:“君乃怀素,书中一绝,天下谁人不识君!”
    众人都笑了,那驿丞很是骄傲:“前年冬,高常侍也是在此亭送别董琴师,这句诗,便是下官当场所录。不过今日有怀素狂士在,下官便不敢动笔,只好翘首以待了。”
    怀素道:“那就听你之言,我来录之。”
    众人望向王维,尽皆恭候,王维眼望四野,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沉吟,一时间只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成文。
    顾佐在旁边等得着急,此情此景,诗句早已如鲠在喉,卡在脖子处,恨不得一吐为快。他是真想替王维吟诵出来,急得几乎抓耳挠腮。见王维仍然举着酒杯苦苦思索,终于还是没忍住,撞了撞王维的胳膊,王维杯中之酒顿时洒了一半。
    “怀仙何意?”
    顾佐凑过去轻声启了个头:
    “渭城……”
    “嗯?”
    “渭城啊……”
    王维不明所以,定定看着顾佐。
    “渭城朝雨啊……”顾佐放大音量。
    “然后呢?”
    “渭城朝雨浥轻尘啊!”顾佐恨铁不成钢。
    王维赞道:“不错!”
    怀素也觉不错,当场挥亳而就,写完眼望顾佐,顾佐指了指王维:“别看我,我下面没了,看他。”
    王维闭目沉思片刻,忽然睁眼:“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怀素写罢,王维抢过笔来题述:天宝十年三月,渭城,怀仙启首,余续之,赠怀素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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