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上下打量着温宴。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找不到一点儿能和“以德报怨”沾上边的地方。
    至于温宴几次坚称能记得别人的好,不会恩将仇报,霍以骁暂且勉强信一信。
    但是,落井下石,小狐狸是极其喜欢的。
    自己捡石头砸还不算,连她那只黑猫,都是个一爪子拍下一堆碎石头的好手。
    一个不好心,就被埋在里头出不来了。
    温宴见霍以骁笑,也跟着笑了。
    不由的,她起了逗霍以骁的心思。
    “骁爷,”温宴眼珠子转了转,“大概是我想让方启川自愧弗如、羞愤不已。”
    霍以骁:“……”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方启川那人,说好听些是守规矩、书卷气重,说得不好听些,就是老八股、吹毛求疵。
    往话本子里登场,活脱脱一个不讨喜的老迂腐。
    他能羞愤?
    温宴说完,笑个不停,也知道霍以骁没有信她,但自娱自乐,还是其乐无穷。
    她知道方启川和方娆是一家人。
    没有出五服,方启川与方娆的父亲是堂兄弟,方娆得唤方启川一声叔父。
    这对堂兄弟关系一般,但方启川对方娆很是疼爱。
    他与仇珉有些交情。
    仇胡氏带着儿子进京,仇珉曾请方启川照顾一二,仇胡氏死后,仇羡在京中求学,方启川亦帮助不少。
    仇羡与方娆的婚事,是方启川牵的红线。
    也是因此,方娆意外身故后,方家兄弟关系恶化,毕之安和方启川更是不睦。
    前世,直到仇羡的续弦出事,满京城关注着官司时,方启川都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是毕之安姐弟、和那续弦的父兄错怪了仇羡。
    说到底,仇羡只是在身后事上处理得不够周全,论杀人,绝对不可能。
    否则,衙门怎么就寻不到证据呢?
    为这事儿,一次朝会后,毕之安和方启川险些在金銮殿下的广场上打起来,好在边上人多,赶紧给拉开了。
    当时,温宴和霍以骁曾谈起过这事儿,也谈论过方启川这人。
    固执与否,不好说。
    因为他们谁都不知道,在人后时,方启川会不会后悔让方娆嫁给仇羡,但嘴硬是肯定的。
    这么一个嘴硬的人,也许只有仇羡亲口承认了,才能让他改口了吧……
    思及此处,温宴微微摇了摇头。
    她查仇羡,一开始也不是因为方启川。
    “方启川是方启川,毕大人是毕大人,”温宴斟酌着道,“我和骁爷说的都是实话,霍大人替叔父引路,叔父总要给霍大人张脸,仅此而已。
    至于方启川的立场,和我无关。
    平西侯府被指通敌时,方启川的确上过书,但他是朝廷官员,议政论事,并无不可。
    就像骁爷刚才跟徐其润说的那样,职责所在,仅此而已。
    我还不至于因为他上书议政,就把当他仇家对待。”
    霍以骁轻哼了一声。
    他看得出来,温宴说得很认真,一字一字的,很是真诚。
    不过,小狐狸惯会演戏,真真假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否则又要怎么解释,温宴平白无故去和暄仔打听方启川和惠康伯呢?
    霍以骁想问,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
    温宴若是不想答的,问了也白问,要么编一堆故事给他,要么连故事都懒得编,明晃晃的“我不说但你要信我”。
    还是别问了。
    问了,怕是更生气。
    不过,比起先前那个面无悲喜看着窗外出神的温宴,此刻的她,生动多了。
    霍以骁的喉头滚了滚,道:“虽然无关,但看方启川自愧弗如,我也有些兴趣。”
    温宴扑哧笑出了声。
    眼睛里闪着光,不再是那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渊。
    霍以骁看了两眼,抱着胳膊,再次闭目养神。
    马车在燕子胡同外停下。
    温宴带着岁娘跳下马车。
    胡同里安静极了,可外头的街上,再不久,就会有早起的百姓打破黑夜的寂静,之后,越来越热闹。
    温宴匆匆与霍以骁道别,两人一猫,进了胡同里。
    隐雷跟上去,直到看着她们越过院墙,才回到车上禀了霍以骁。
    霍以骁微微颔首,他有些犯困了。
    这个时候,宫门未开,他自然无法回宫去,马车向北,去了霍家大宅。
    霍家里头还留着他的房间,里头东西倒也齐全。
    霍以骁打水擦了脸,冷水浸了帕子,盖在脸上,勉强驱走了困意,他换了身干净常服,走出了屋子。
    前院,霍怀定正准备上朝,见了霍以骁,笑道:“今儿醒的还挺早。”
    霍以骁打了个哈欠,道:“一夜未睡,夜里睡不着,还坐着马车在城里绕圈子,遇上京卫指挥使司的。”
    霍怀定听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叹道:“走吧,该进宫了。”
    坐上轿子,霍怀定想,这要是自己儿子,他可能会暴跳如雷。
    身体是根本,作息不能乱。
    夜里无法安睡,定然是白天睡过了,要么就是白日太闲。
    他会盯着霍以暄早起,会给他布置大量的功课,再不行,扔去马场练骑射,练到精疲力尽,他就不信夜里还睡不着。
    可面对霍以骁,霍怀定不能那样。
    霍以骁这一年,作息很是不好。
    有时候大半夜没有睡意,有时候坐在那儿,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霍太妃让太医看过,给开了些宁神静心的方子,但对霍以骁没有用处。
    说白了,他这个是心病。
    心里存着事儿。
    心病需得心药医。
    霍以骁的心结在皇上那里,他们谁都帮不上忙。
    说什么设身处地,这事情根本没法设身处地,他们谁都不是霍以骁。
    冬日的天亮得晚。
    城门外,上早朝的官员们陆续赶到,天色还是阴沉沉的。
    宫门开了,霍以骁与霍怀定道别,转身往习渊殿去。
    香缘寺里,和尚们做早课,钟声一片,惊起飞鸟。
    两个小和尚去请留宿的香客们起身,推开一间厢房们,见客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呼。
    “施主,”小和尚上前,“仇施主?”
    仇羡的胸口起伏着。
    小和尚对视一眼,猜他应是睡相不好,夜里滚下了床,便决定把人挪回床上去。
    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腿,才把人架起来,仇羡就醒了。
    他仿佛还未从昨夜的惊梦里脱身,“啊——”的大叫起来。
    小和尚们吓了一跳,手一松,把仇羡摔回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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