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看着霍以骁,自然知道他的“不信”。
    人之常情。
    若非温宴自己经历了两辈子,突然有一日,有人来跟她说这么一番故事,她也当对方信口开河。
    以“黄粱一梦”来做解释,凭借理智,当即就点头全盘接受,除非疯了……
    霍以骁不是疯子,他肯定会质疑。
    可质疑,比直接否认强多了。
    不得不说,温宴这半年间,逮着机会就跟霍以骁“胡言乱语”,是起了一定的成效的。
    有那些铺垫在前,她再天马行空,霍以骁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再者,霍以骁自己就不信任殿下们。
    温宴说“寒食散”、说各种算计,霍以骁不会觉得压根不可能。
    “骁爷曾经问过我,以你我在宫中的那些交情,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总不至于是为了那万两银子,”温宴顿了顿,一字一字道,“这世上的喜欢,哪怕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总归是个过程。
    我的过程是那八年光阴,虽然经历了很多磨难,也遭遇了无数不公,但我满足,满足与你做夫妻。”
    油灯下,霍以骁看到了温宴眼中闪耀的晶莹。
    他的心紧了一紧。
    能不能信,信多少,他的心中一直都在记数。
    可他无法得出一个答案来。
    甚至,霍以骁也难以说明白,他到底希望是个什么答案。
    霍怀定说过,事情僵持时,抽丝剥茧,先从能理顺的下手。
    霍以骁不再纠结什么“八年夫妻”,先说今日案子:“你的梦里,没有柒大人这个人,你也只是靠猜测觉得他与长公主有关,因为长公主的确参与了一些事情。”
    温宴见他认真,自是打起精神来,沉沉颔首。
    “为什么?”霍以骁问,“长公主她搅和这些做什么?无论哪个继大统,都是她的侄儿,与她并无亲疏,她这辈子荣华富贵不会缺,何必兴风作浪,难道想学大周女帝?”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她图什么,”温宴道,“或者说,我是她的仇人,她都要死了,便是有临终感悟,也不会留给我。”
    这个说法……
    霍以骁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温宴又道:“我和骁爷在临安相遇,我又进京来,所以不少事情和梦里都有了变化。
    我现在,也不过是借着知道的那些东西,在做推断而已。
    梦里,我进京不久,二殿下就死在了他府里的一位美人手里。
    我觉得,我们得尽快弄明白是哪一位美人,她又是谁的棋子。”
    霍以骁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想救朱晟?”
    温宴道:“起码不能让人死得不明不白,我不是要救他,只是得弄明白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推断出谁是那个使刀子的,谁又是那个挖了密道却毁于一旦的倒霉蛋。”
    说了那么多事情,夜已经深了。
    打更声传来,温宴起身告辞。
    她得给霍以骁留下思考整理的时间。
    隐雷备了马车。
    霍以骁送温宴回到燕子胡同。
    撩起帘子,温宴正欲下车去,就听霍以骁忽然开口叫住了她,她便转头看去。
    霍以骁垂着眼,视线落在旁处,道:“八年夫妻,我母亲是谁,你知道吧?”
    温宴抿了抿唇。
    这个问题,按说是霍以骁不愿意问的。
    温宴暗暗叹息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手抓住了霍以骁的手,另一手做笔,一笔一划,写了一个字。
    掌心上,有些痒,有些麻,但霍以骁无心去想。
    从最初几笔,霍以骁的心就沉了下去,之后的每一笔,都与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温宴连这个都知道。
    她大概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夜色浓重,露气也重。
    锦华宫里,冯婕妤坐在桌边,神情恍惚。
    跪在地上的小内侍缩着脖子,心里一阵打鼓。
    白嬷嬷看了眼冯婕妤,又问那小内侍:“董尚书是这么说的?”
    “是,”内侍低声道,“尚书大人说他尽力而为,只是他也没有把握。”
    白嬷嬷颔首,示意小内侍退出去,才与冯婕妤道:“娘娘……”
    “两张地图!”冯婕妤的声音颤得厉害,“晟儿他是疯了啊!谁给他的胆子?他但凡跟我吐露过一句两句……”
    冯婕妤听说朱晟与密道和京城防卫图牵扯上了,整个心都往下沉。
    帝王心性,有一些逆鳞是绝对不能碰的。
    只是和霍以骁不睦,而想害霍以暄,这在皇上那儿,过上几年,未必不能周旋,但沾了那两张图,根本救无可救!
    董尚书此刻,因为董文敬是朱晟伴读的关系,已然自顾不暇。
    白嬷嬷按着冯婕妤的肩膀,沉声道:“娘娘,还是前回那句话,虽是幽禁,但性命无忧。
    四公子是聪明人,他肯定想抓真正有心害他和霍大公子的,我们殿下只是被人推到了明面上,他不会觉得殿下被幽禁了,他就高枕无忧了。
    我们不能动,让四公子去查,让他使劲儿,静观其变。
    若是您急了,公主也急了,那更麻烦。”
    冯婕妤咬着牙,道:“是,我不能急,也得劝住成欢,后宫这地方,急性子活不久,爬上来的全是耐得住的。”
    话是这么说,可等真的躺在床上,冯婕妤还是一夜难眠。
    另一个没有睡安生的是霍以骁。
    他做了一些没头没脑的梦。
    一会儿是他飞身跳进了御花园的池子里,一会儿是跪在御书房外久久不起。
    他还梦到了温宴,她梳起了妇人头,坐在镜子前,转过身来,冲着他笑。
    天蒙蒙亮时,霍以骁睁开了眼睛。
    各种不同的画面挤占了大脑,让他疲惫不已。
    手背覆着双眼,霍以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坐起身来,趿着鞋子,到桌边倒了一些温水润喉。
    忽然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八年夫妻?
    同床共枕?
    温宴说亲就亲,是因为在她的梦里,这压根不算什么。
    就小狐狸那性子,一言不合,指不定还有更胆大妄为的举动。
    他得跟她约法三章,不许她神神叨叨的。
    不像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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