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在眼前晃。
    温宴低着头,恰巧露出了一段白皙的脖颈。
    淡淡的胭脂味若有似无,萦绕在呼吸之间。
    霍以骁二话不说,一手按在温宴的肩膀上,把人按回了椅子上,冷着声道:“这什么东西?”
    “锡纸末,”温宴答道,“下午,家里折元宝,过两天要上山祭扫。”
    霍以骁一怔,冷言冷语不下去了。
    是了,要清明了。
    温宴敏锐地察觉到霍以骁的情绪,笑了笑,道:“每年都是如此。”
    说完,她起身去备茶了。
    有些话,其实不好说。
    她可以告诉霍以骁,在“梦里”,她的痛苦已经过去了,她不止每年正常祭扫亲人坟墓,在翻案之后,平西侯府的祖坟亦重新修缮、立碑,她作为后人,做到了她能做的全部。
    可是,这是她的全部,却不是霍以骁的全部。
    霍以骁一辈子都无法祭祀他真正的母亲,不能给她立碑,不能给她磕头,不管他是不是认祖归宗,母亲都不是母亲。
    这种不幸,不是温宴的几句言语便能给霍以骁安慰的。
    前世,做了八年夫妻后,她不能。
    今生,眼前的这个霍以骁对她远不及从前那么熟悉、亲近,自然越发不能。
    说得再多,也得让霍以骁自己梳理情绪。
    水壶咕噜咕噜。
    温宴煮水泡茶。
    霍以骁接过温宴递给他的茶碗,看着氤氲热气,想说什么,又全部咽下下去。
    他无从说起。
    他的境遇是他与生俱来的,他能跟皇上放两句狠话,因为有皇上才有了他,但他不能拿身世说温宴什么。
    再说了,温宴鬼灵精怪的事情太多了,真想说道她什么,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花厅外,忽然传来了黑檀儿的叫声。
    温宴微微皱眉,走出去寻它。
    黑檀儿站在石板桥上,脑袋冲着水面,抬也不抬。
    它听见了温宴的脚步,嘴里叽里咕噜的。
    温宴听了一会儿,忍俊不禁。
    霍以骁也走了出来,问温宴道:“它说什么?”
    温宴一面笑,一面说:“它看上那条红鲤鱼了,想带回燕子胡同去养。”
    霍以骁道:“不是带回去等着吃?”
    这厢温宴还没有回答,黑檀儿又喵呜喵呜地说开了。
    “它说,它不缺鱼吃。”温宴道。
    黑檀儿有很多口粮,它不会动红鲤鱼,要是哪天缺鱼吃了,大抵就吃了。
    霍以骁听明白了黑檀儿的想法,忽然,沉闷的心思就松了。
    晚霞下,黑猫儿在水边“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真就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猫,这幅“全天下就我说得最在理”的样子,跟小狐狸一模一样。
    他勾了勾唇,那些郁结散了大半,他笑了起来。
    “你捞起来,就带回去养吧。”霍以骁冲黑檀儿道。
    黑檀儿听了,立刻伸出爪子去够,指尖刚触到水面,它自己就缩了回来。
    它够不着这鱼!
    扭过头来,黑檀儿冲霍以骁龇牙,然后骂骂咧咧着。
    霍以骁听不懂,可他觉得有趣,抱着胳膊听它骂,听完了,还是不给它捞,“大摇大摆”地走回花厅去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碗里的茶还是热的,但他的心情已然是天差地别。
    果然,还是逗猫最有意思。
    ——
    温家出城祭扫的那日,天灰蒙蒙的。
    曹氏扶桂老夫人上车,道:“不热,应当也不会下雨。”
    山道崎岖,马车起先还好走,离得越近越是颠簸,不得不换作徒步。
    桂老夫人走得慢,后半程还是温子甫和温辞轮流背上去的,待到了地方,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发闷。
    前些天,应当是有夏太傅的学生来祭扫过了,他们清理了杂草,地上还留有痕迹。
    可到底还是太寒酸了。
    桃李满天下的夏太傅,最后就剩下这么一个归处。
    平西侯府就更别说了,连墓碑都立不了,成了一个个土包,里头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虽说,人走灯灭,身后好好坏坏的都看不到了,但总得给活着的人一些念想。
    桂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得再坚持坚持。
    定安侯府虽然要到头了,但温子甫和温子览的官路还在走,她得再多看看。
    打扫,供奉,祭拜。
    温子甫神色很是严肃。
    曹氏也走累了,看着丈夫,脑袋里七想八想的。
    得亏温子甫没喝醉,不然,她怕他张口又要嗷“哥哥唉”。
    因着半道上要歇息,等温家一行人到山下时,已经是下午了。
    山脚下,官道通往城门。
    此时,本来还算宽敞的官道却有些堵,前头的马车纷纷靠边让路。
    温子甫让人去打听了,回来禀桂老夫人道:“似是公主、郡主们要去围场踏青,仪驾经过,让人避让。”
    桂老夫人听了,看了温宴一眼。
    温家自然也避了,很快,仪驾的声音由远及近。
    忽然间,不知道是谁家的马惊了,人声嘈杂,引来了好些官兵,连带着温家的马匹都有些焦躁,车把式赶忙安抚。
    有官兵过来,温子甫赶紧下车。
    “温大人,”官兵认得他,忙道,“稳一稳府上的马,别惊了贵人们。”
    正说着,仪驾已然是越来越近。
    似是听见了响动,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个角,少女容颜在帘后一闪而过,而后,帘子落下,很快,马车也停下了。
    车上下来了一个嬷嬷,直直走到了温家马车外:“请问,温宴姑娘在车上吗?”
    温子甫往车上看了一眼。
    温宴听见了,撩起帘子看清那人模样,抿了抿唇。
    那是成瑞公主身边的段嬷嬷。
    成安与成瑞,关系可不融洽。
    温宴隔着帘子,道:“嬷嬷寻我?”
    “是公主寻姑娘,”段嬷嬷道,“公主们要去围场,姑娘骑术好,公主想请姑娘一道去。”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温宴笑了笑:“我还是戴孝之人,怎能随公主们去踏青游玩?”
    段嬷嬷道:“去或不去,姑娘还是亲自跟公主说吧。”
    话已经这么说了,不下车是不可能的。
    温宴难得规矩一回,由黄嬷嬷扶着,踩着脚踏上车。
    理了理衣摆,她问:“成安公主在哪辆马车上?”
    不管成瑞公主是个什么意思,她得先寻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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