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怔怔站了好一阵。
    油灯光照下,少女的皮肤瓷白莹润,大抵是刚刚沐浴的缘由,脸颊里透着淡淡的红。
    显得气色很好。
    这样的白里透红,是季太医给温宴调养的结果。
    之前,霍以骁就觉得季太医的方子在温宴身上颇有效果。
    用下去的药,都能有所收获,太医高兴,霍太妃那儿也满意。
    今儿的气色,瞧着比前一阵越发好了。
    可是,霍以骁此刻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温宴的眼睛上。
    小狐狸那双笑盈盈算计人的眼睛,这会儿透着几分迷茫,甚至,有些水雾。
    这是,要哭了?
    为什么?
    刚那句话,似乎也没有哪儿不对。
    霍以骁吃不准,只能轻咳了一声,道:“温宴?”
    闻声,温宴回过神来。
    她沉沉看了霍以骁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去架子上取了茶罐,到桌边坐下,动作麻利地泡茶。
    茶香迸发,清雅又温润。
    温宴给霍以骁添了一盏。
    霍以骁端起来,轻轻吹了吹。
    他想,温宴还是和刚才一样的神情,她大概是想到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吧。
    小狐狸的这张嘴,若是她不想说,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既如此,也就不问了,让她先慢慢想。
    霍以骁抿了一口茶。
    温宴支着腮帮子看他,突然就开了口:“我刚刚有些分不清,我沐浴完出来,你问我事儿,这对我来说,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夫妻之间,向来都是这样……”
    霍以骁的一口热茶,险些呛到了嗓子里。
    温宴却是弯了弯唇角,笑着地看着他。
    没有调侃,远胜调侃。
    霍以骁无奈地放下茶盏,小狐狸就是小狐狸,还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好在,茶水没有洒出来。
    霍以骁又抿了两口,镇定许多。
    温宴自己也抿了口,让气氛越发平缓。
    她刚才的话,确实是实话。
    这样的场景与对白,对她而言,类似得太多了。
    以至于,她在那一瞬,竟然分不清时光。
    可真正让温宴情绪纠结的,是她想起了上辈子她最后一次和霍以骁的对话,差不多如出一辙。
    那时候,因着公务,霍以骁定了翌日要出京一旬。
    温宴沐浴后回到次间,霍以骁便问她茶叶。
    她泡了茶,两人一面喝,她一面问他此行安排。
    霍以骁说得不多,但温宴只要问了,都会得到答案。
    第二天,等她醒来的时候,霍以骁已经出发了。
    第五天,太医告诉她,她已经有了身孕。
    温宴喜悦极了。
    她想着等霍以骁回来,她就把喜事告诉他。
    可她没有等到。
    不是霍以骁没有回,而是温宴闭了眼,她睡了长长的一觉,再醒来时,她在临安城外的温泉庄子里。
    十三年时光,隔了世。
    温宴是遗憾的。
    那一晚,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了,可她不知情,也就无法让霍以骁知道,以至于,他没有听她说的机会了。
    于是,刚刚,温宴有些弄混了今夕何夕。
    虽然只有一瞬,她看清眼前还是少年模样的霍以骁时,就已经分辨清楚了,但还是让她情绪起伏。
    前世,她没病没痛,一夜睡了过去。
    因而温宴一直无法确定,她到底就是单纯睡回了十三年前,还是十三年后的她已经死了。
    可哪怕是死了,温宴也无法断言,自己的死是阴谋,还是天生短命、阳寿到头了。
    那个睡梦中,毫无痛苦,一切如常。
    巧是巧了点,但没凭没据,连猜都无从猜起。
    只是,刚刚这一瞬间,温宴的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一直在冲击着她的心神。
    上辈子的她,死了,被害死了。
    论其原因,大抵是冲着霍以骁去的,可下手的人,背后的主使,一时之间,无从猜起。
    分明,大仇得报,他们的仇人,已经是死的死、残的残。
    温宴揉了揉眉心,先把这些事情按下。
    她得空闲时再多琢磨琢磨,再与霍以骁分析、商讨。
    但肯定不是现在。
    现在她自己都没有理出思绪来。
    温宴暗暗吸了口气,笑道:“骁爷怎么来了?”
    霍以骁抬头看了眼趴在边上的黑猫,道:“把黑檀儿送回来。”
    温宴莞尔。
    黑檀儿哪里需要送?
    偌大的京城,它来去自如。
    见霍以骁和温宴总算提及它了,黑檀儿呜噜呜噜地催温宴。
    温宴笑得直摇头。
    确实要送。
    今儿若不送,黑檀儿能趴着霍以骁不放。
    “庄子上有匹黑马,听邢妈妈说,性子很野,骁爷还没有完全驯服它,”温宴道,“黑檀儿胆大,竟然看上了。”
    霍以骁挑了挑眉:“果然是胆子大。”
    那黑马是徐其润给他的。
    惠康伯府传了这么多代,代代都是军中将才,打过的仗多,认得的关外人也不少。
    其中一位,前阵子得了几匹马,想卖给识货的人,就寻了惠康伯。
    惠康伯没有收。
    平西侯府的通敌的案子,在最初时,连赵叙从关外运回京中的那十几匹血统纯正的宝马都算在里头了。
    徐其润惜马,其他马儿都退了,唯那匹黑马,他惋惜又惋惜。
    一旦驯好了,那黑马绝对出众。
    霍以骁听说后去看了看,黑马合他眼缘。
    惠康伯不敢收的马,霍以骁是不怕。
    他连骓云都可以不换,一匹野马而已,又有什么不行的。
    前回,他就看出来了,温宴很喜欢骓云。
    可能是因为骓云会让她想起那些亲人吧。
    “脾气大,性子烈,”霍以骁点评道,“黑檀儿想试试,得等我在的时候,若不然,没人拦得住。”
    温宴听了,看向黑檀儿。
    黑檀儿有些失望。
    马儿没讨到,霍以骁什么时候得空,也说不好。
    温宴笑着替它说了:“骁爷近来总不得空。”
    “衙门里事情多。”霍以骁想了想,一面吃茶,一面把近日户部衙门里的事情,和温宴说了一些。
    温宴没有打断霍以骁的话,只在恰当时给他添茶润嗓子。
    她看着霍以骁,心里暗暗想,若说眼前的少年和十几年后的霍以骁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在此处了。
    面对十几年后的霍以骁,很多事情她得问,才能有答案。
    而现在的少年,他会更主动地说。
    他的心防没有那么重,而他也显然,习惯了与她相处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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