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曹氏在感叹温宴有本事,那厢,温宴把温章的信从头到尾,又细细读了一遍。
    年纪不大的温章写得一手好字。
    他说了不少书院里的新鲜事,又说他们兄弟的骑射进步许多,听说姐姐畏寒的病症慢慢康复,他欢喜极了……
    温宴一点点看,越看越想笑。
    温章原本不是唠叨性子,大抵是怕温宴担心,姐弟俩又分隔两地、见不着面,温章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全写给她看,就为了安她的心。
    温宴弯了弯唇角。
    只是笑了之后,心里又有些发酸。
    她和温章的姐弟感情很深。
    两人都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虽说夏家那儿也有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但他们是一母同胞,嫡嫡亲的。
    温宴进宫那年,温章只有两岁,这么算起来,其实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久。
    可姐弟之情,就是这么深深地扎在了心里。
    温宴摸着手中的信笺,回忆着上辈子、差不多时候,温章给她写的信。
    彼时温章还是在玉泉书院,温宴住在温泉庄子上,要说路途遥远,肯定比不了现在,只是温章的功课很紧,唯有假日时候,能到庄子上来看看她。
    温章惦记温宴,温宴也怕累着温章,难得的假日,该好好休息,或者跟同窗好友出去转转,两人彼此迁就,到最后自是书信往来更多些。
    那些信上,也是差不多的内容,书院里如何了,又问起姐姐身体,唠唠叨叨的,可落笔的心境和氛围是完全不同的。
    温宴能从信上的每一句话里,感觉到温章的想法。
    二房进京了,叔父的官途没有被他们长房牵连,升了官,在顺天府做得不错;
    皇上对定安侯府也宽厚,还提点叔父,无论男女,让孩子们都练好骑射,不能坠了侯府的名声;
    姐姐的身体好了,再不用靠温泉过冬,且有了全家都很满意的心上人,还是身份那么厉害的四公子……
    侯府里的一切,都在往前走,往上爬。
    这给了温章极大的安慰和鼓励。
    因为,哪怕祖母、叔父叔母们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说过“长房出事连累家里”,但温章是敏锐的,他不想很从小到大没见过面的亲人带来麻烦。
    从这些家书里,温宴看出来了,弟弟比上辈子积极,亦开朗。
    这样很好。
    虽然,都说“人争一口气”,但有时候,也讲究一个张弛有度。
    温章上辈子就是憋得太紧了,他不敢有一时一刻的松懈,所以哪怕病得厉害、难受得不行,都自己忍耐着。
    他知道作为罪臣子弟,能通过科举去谋仕途路,是姐姐向霍太妃求来的,是姐姐用一辈子的婚姻换来的机会,温章拼劲全力。
    可惜,最后撑坏了身子,再也站不起来,也没有办法走仕途了。
    今生温宴从一开始就告诉温章,痛了就哭、难受了就喊,自己得心疼自己,断不能再憋着。
    只是道理归道理,局势若不对,几句话是很难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决定的。
    而现在,随着定安侯府的安稳与平顺,给了温章一个平和的处境,而且,温宴明明白白跟弟弟说过自己对霍以骁的爱慕与喜欢,她的婚姻会是她的蜜糖,而不是温章眼中为求翻身的担子。
    发生在温家周围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也在一点点改变温章。
    “我一会儿给章哥儿回信。”温宴道。
    曹氏笑话她:“又是厚厚一叠纸?”
    “比前回写得还厚,要不是怕信封里塞不下,我写得都停不下来。”温宴道。
    曹氏笑个不停。
    入夜后,温宴点着灯,提笔写信。
    夏日闷热,窗户是开着的,因而霍以骁一进院子里,就看到了坐在书案后头的人。
    温宴的笔触很顺,神色温和,灯光映在白皙的皮肤上,莹莹如玉。
    听见响动,温宴转头看了过来,见霍以骁站在窗外,她放下笔,冲他莞尔一笑。
    霍以骁跃了进来:“写什么?”
    “家书,给章哥儿的。”温宴拿镇纸压好,起身从书案后出来,从桌下的竹篾里取了茶壶出来。
    温宴喝不了冰过的饮子,桂老夫人是干脆不喝,可大夏天的,真是天天热茶,实在让人难受,因而老夫人屋里,这些年喝的都是冷泡的茶。
    听说是天竺寺里老和尚给的法子,清冽的泉水慢悠悠浸润出茶香,味道好,也适口。
    最要紧的是,茶水不热也不凉,很适合桂老夫人和温宴。
    霍以骁喝了一盏。
    温宴给他添上,笑着道:“骁爷今儿难得早些。”
    衙门里太忙了。
    最初去的时候,还在学习之中,朱桓天天看文书到大晚上,霍以骁自然也得看,而前阵子,都察院查户部,事情越发多了,今儿算是告一段落,才散得早些。
    早到,霍以骁在宫门口还遇上了方启川。
    那时候,霍以骁要回漱玉宫取个东西,干脆随朱桓回宫,再出来时,在宫门外的广场上,碰见了从御书房出来的方启川。
    方启川客气地问安。
    霍以骁凉凉地扫了他一眼,闷声不响,从方启川身边经过时,也没有停下脚步。
    方启川老老实实站着,心里却不住想,四公子的架子端得是真稳,叫其他人看见了,也想不到自己和四公子是一条船上。
    当然,擦肩而过时,方启川还是低声与霍以骁说:“四殿下要往衙门塞人。”
    霍以骁没有给半点回应。
    此刻,温宴听霍以骁说这事儿,便问了一句:“他想塞谁?”
    霍以骁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你梦里不是知道很多事情吗?不如猜猜?”
    温宴抬眼睨他。
    这是猜不猜的事情吗?
    “梦里的这会儿,我还在临安城外泡温泉呢,也没有把太常寺和户部的人拉下马,”温宴撇了撇嘴,“骁爷哪是让我猜,说白了就是不信我的梦话。”
    霍以骁轻笑了一声,道:“你那是梦话?跟鬼话都差不多。”
    温宴支着腮帮子,一瞬不瞬看着他。
    八年夫妻,梦话也好、鬼话也罢,霍以骁口不对心的“谎话”,温宴也听得多了。
    她能听出来,霍以骁对她的鬼话,其实是信了一些的。
    比她最开始说的时候,更信了三分。
    这么一想,温宴的眼睛弯弯,月牙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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