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笑了笑。
    那些话,他会说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想气皇上,想被皇上赶出来,他可用的角度太多、办法太全,不差这一手。
    真要探讨探讨,也不用结合自身体会。
    皇上光是听见那几本话本子的名字,就够头晕眼花的了。
    刚那么说,都是逗吴公公的而已。
    御书房这么无趣的地方,若不是还有个吴公公,那真是一刻都不想待着。
    无论是垮下脸来,还是挤眉弄眼,亦或是一言难尽,是吴公公让沉闷的御书房都变得生动了许多。
    吴公公听他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末了,自己也笑了。
    作为内侍中的第一人,他平日里严肃极了。
    不紧绷着,如此一个眼神就管住下面心思各异的人?
    他在御前做事,擅长听,口风紧,面色上不会被人轻易看出情绪和端倪,可就是夹在皇上和四公子中间时,真真左右为难。
    倒不是看不出他时常真假参半,而是,四公子此人,前科太多了。
    这对父子,明面上的矛盾清晰明了,水面底下,一样是解不开的结。
    还是个连环结,套在一块。
    以至于,一句很简单平常的话,搁在这两位中间,突然就得炸开。
    炸得还毫无征兆。
    皇上毕竟是皇上,是君,也是父,四公子与皇上顶着来,委实没有任何好处。
    四公子扎出去的刀子,又把把都是双刃剑。
    皇上难受,四公子自己也血淋淋的。
    到最后,谁都没讨到好,霍太妃又揪心,边上伺候的人没一个能得劲儿的。
    诚然,如吴公公前回与皇上说的那样,四公子这些时日,脾气没有那么拧了,多数时候,刀子点到为止,没有一定要见血见骨。
    可吴公公还是担心,万一呢?
    万一没收住,一个字听着不对,这刀子就“噗嗤”戳进去了……
    哎!
    还是赶紧把这祖宗送出来为好。
    留在里头,天知道会不会真的忽然间,拐去说一堆连书名都不能提的话本子。
    吴公公看了眼边上一步不挪的霍以骁。
    奇了怪了。
    往常走得比谁都快,恨不能飞出御前去,今儿怎的还不走了?
    再不走,留下来陪皇上用午膳吗?
    吴公公道:“雪后路滑,台阶虽打扫过了,但四公子您还是小心脚下……”
    这几乎是最直白的送人离开的话了。
    只套了一层壳。
    “我倒是也想走,”霍以骁完了弯唇,道,“可总得把我媳妇儿还给我吧?”
    吴公公:“……”
    得!
    忘了还有那一岔。
    吴公公忙不迭地,亲自去请温宴。
    偏殿里,温宴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
    皇上说成安找她,当然是为了打发人随口说的,温宴不会傻乎乎地真去找成安。
    晓得她怕冷,吴公公也不会怠慢她,因而一出了御书房,就有小内侍引她来这暖和的偏殿歇息。
    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温宴早上吃得饱,这会儿只觉得困。
    她还是睡得太少了些。
    原就是个喜睡之人,入冬后,更是几乎日日都歇到快中午时候。
    她底子还薄,若是睡少了,身子自然就觉得冷,季太医让她多歇息,她半点儿不敢“辜负”。
    可这两天,婚仪要紧,睡眠当然不足。
    尤其是昨儿夜里,温宴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反正,腰酸背痛。
    不过这也不能怪霍以骁。
    与前世相比,她提早了几年成亲。
    她以前听一些妇人提过,无论是圆房还是生养,还是年纪稍长些、身子再长开一些才好。
    只是姑娘们出阁的岁数普遍如此,圆房也就早。
    倒是生养之事,若是婆家不急,可以想法子缓上几年。
    跟她上一辈子似的,怀得晚虽非她所愿,但请喜脉的大夫,身边的几位嬷嬷,都是这么跟她说的。
    “差不多,恰恰好,这个年纪生,能少吃很多苦头。”
    可惜,苦头还没来得及吃,连孕吐一类的都不及感受,她就一觉睡回了十三年前。
    现在,便是嬷嬷们口中“吃很多苦头”的年纪了。
    其他事无从比较,但从新婚之夜来看,的确如此。
    温宴还是心中半点不慌、不紧张的那个,都被没有完全长开的身体所累,痛得冷汗直冒,更别说是连心境都是头一回的同龄人了。
    她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御书房的偏殿,断没有在这儿睡过去的道理。
    待外头传来吴公公的声音,温宴才走了出去,与霍以骁一道离开。
    沿着宫道走了一大截,温宴问:“我以为要说上一阵,骁爷这么快就被皇上赶出来了?”
    霍以骁嗤了声。
    他每一句都是冲着“被赶”去的,能不快嘛。
    温宴对霍以骁在御书房里的发挥能猜出个大致,不禁笑着追问:“与皇上说什么了,让他一句都听不下去?”
    霍以骁的脚步微微一顿,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没有说出来。
    那些话吧,气皇上有用,对温宴,呵……
    小狐狸怕是比他都广读话本子。
    连那些现如今还没有面世的,在梦里时候,她都读了个遍。
    用她的话说,不止是读,而且是熟读,不少段落还能够背诵。
    即便过去久了,现在无法一字一字都记得清楚准确,但背个大概,描述一下意境,还是差不离的。
    到最后,脑壳发胀的,怕是他自己。
    风大,从宫道的那一头吹来,裹着雪沫。
    温宴被吹得皱眉。
    霍以骁转向她,替她理了理雪褂子。
    不透风的红色缎子,内里塞了厚实的棉花,领口处是一圈白兔毛。
    比之前在临安时穿得暖和多了。
    江南的寒风也不同,直往骨头里钻,以温宴这怕冷的劲儿,不是上好的皮裘,抗不住。
    “那块狐狸皮呢?”霍以骁顺口问起。
    阳光从云后出来,映在雪上,有那么些刺。
    霍以骁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温宴对着他不住笑。
    霍以骁挑了挑眉,直觉小狐狸蹦不出好话来,直接把话题给断了:“走吧,霍家那儿还等着呢。”
    温宴抬步跟上去,也不走直线,整个身子往霍以骁身上挨。
    “真不想听?”温宴跟黄婆卖瓜似的,“我觉得很有道理的。”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上了马车,温宴笑盈盈地,道:“骁爷和皇上还挺像。”
    霍以骁睨了她一眼。
    温宴又道:“尤其是在拿成安说事的时候。”
    霍以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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