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马最后还是叫了乌云。
    通身黑如夏日雷雨前的乌云,倒也说得通。
    骓云被霍以骁送给了温宴。
    温宴原就喜欢这马,搂着骓云的脖子逗了好一会儿。
    回城时,温宴坚持骑马。
    见她裹得严实,霍以骁也就随她去了。
    两匹骏马,直直倒了宫门外。
    除夕夜,他们得进宫陪霍太妃。
    常宁宫里,霍太妃心情不错,听温宴说些庄子里的趣事。
    待说到傍晚,两人又起身告退。
    这顿“年夜饭”,他们是不留在霍太妃这儿用的。
    因为,皇上要来。
    每一年的除夕,除非是开了宫宴,否则皇上的晚膳都是在常宁宫用的。
    温宴上一辈子就知道这规矩。
    这也难怪。
    皇上不喜欢俞皇后,自不会特特去皇后那儿用什么年夜饭。
    可这种时候,去哪一位嫔妃跟前都不合适,不喜归不喜,这么明晃晃地打皇后的脸,总归不是个道理。
    天下之君,虽自称“孤家寡人”,却也不可能真就冷冷清清地过节。
    在霍太妃这儿尽孝,道理上说得过去,皇上自己也舒坦。
    但这样的日子里,霍以骁是断断不可能留下的。
    这顿晚膳用不得,他也压根不想用。
    因而年年如此。
    陪着霍太妃说过话,在晚膳之前回去。
    今年,皇上比预计中来得要早些,霍以骁与温宴正起身请辞,外头传来声音,说是皇上御驾到了。
    如此一来,自是不得不行礼问安。
    皇上进了暖阁,扶了扶霍太妃,转眸看着霍以骁与温宴:“起来吧。”
    只是“起来”,并非“退下”。
    皇上落了座,端起茶抿了一口:“刚从庄子上回来?朕听说,你那匹黑马都骑宫门口了。”
    霍以骁道:“您的消息倒是快,这么些小事,都传到您那儿了。”
    皇上哼了声。
    大过年的? 政务上没有要紧事儿,底下人还能报些什么?
    不过都是揣度着他的心意,说些他有兴趣的事儿。
    “先前说那马性子还野? ”皇上道? “这是驯服了?”
    霍以骁道:“先前在马厩里关了那么久? 这次又接连驯了好几天,不老实也老实了。”
    皇上皱了皱眉。
    明明是在说马,可听起来又像是话里有话。
    他按下心中情绪? 问:“叫什么名儿?”
    “乌云? ”霍以骁也不用皇上问他哪两个字,解释道,“就乌云密布的乌云。”
    皇上:“……”
    霍以骁先前再嫌弃温宴取的这名字? 这会儿也顺口起来:“挺好的? 和骓云听着就是一家的。”
    皇上嘴角一颤? 这一家的马? 差得有点远。
    罢了? 就是一匹马? 霍以骁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原就是“寒暄”几句,霍以骁顺着就请辞了。
    皇上想了想来时的天色,云层压得低,眼瞅着是又要落雪了,便道:“行吧? 朕就不留你们两个人? 回去吧。”
    温宴行礼? 跟着霍以骁往外头走。
    还不及走出西暖阁? 就听皇上出声唤他们。
    “等等,”皇上摸了摸下颚,道? “年后,等开印了,去库里挑几样东西,什么都行,看着顺眼的就拿。”
    话没有说透,但他们都明白意思。
    温宴拿皇上、霍太妃赏给霍以骁的东西当陪嫁,意思是自家父母给她准备下的,当日就全被抄没了。
    霍以骁更是明明白白、直接与皇上说过“东西都在库房里”。
    现在,皇上开了口,让他们年后去挑。
    这大抵是,皇上给他们的“新年贺礼”吧。
    待霍以骁和温宴离开,皇上按了按眉心,叹息了一声:“朕是、朕是真的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便是说匹马,话里都带着刺。”
    霍太妃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还知道,或许是因为她在,又或许是因为温宴在,霍以骁今儿是收着劲儿的。
    霍以骁在御书房里的应对,只会比刚才精彩。
    她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从吴公公那里问过一些。
    那真是……
    可这又能怪谁呢?
    难道要去怪霍以骁?
    霍太妃沉沉看着皇上,前些年一直没有讲过的话,此时此刻,斟酌再三,还是出了口。
    “我今儿放心许多,”霍太妃一开口,皇上抬眼看过来,以眼神表达着疑惑,她深吸了一口子,声音亦有些哽,“除夕,这么要紧的日子,以骁今儿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皇上的呼吸一滞,胸口发胀。
    宫道上。
    温宴抱着黑檀儿,走在霍以骁身边。
    起风了,再是裹得严实,也不可能把脸都围得密不透风。
    温宴说话带了些鼻音,比平日听着更软糯些。
    “出城前,乌嬷嬷就说会给我们准备年菜,岁娘一回城就去取了,这会儿应是在厨房里热着,”温宴说得不紧不慢,语气轻快,“我让厨娘备了馅儿,揉了面,回去我给你包饺子吃。”
    她又拍了拍黑檀儿:“也有你的,乌嬷嬷给你炖了鱼汤,还有鱼肉饺子。”
    黑檀儿喜滋滋地叫。
    霍以骁呵得笑了一声:“稀罕了,猫过年都吃饺子。”
    黑檀儿气得就是一声咕噜。
    回到大丰街,厨房里早就已经备好了。
    温宴换了身衣裳。
    岁娘把馅儿、皮儿都拿到了屋子里,在次间里的圆桌上摆开。
    她笑盈盈地报菜名。
    “四喜烤麸、梅干菜扣肉,已经在火上热着了。”
    这两样,越煨越香,不用怕过了火候。
    “包了春卷,等下油里一炸,酥脆酥脆的。熏鱼已经炸过一道了,再回炸一下,可以一块上桌,”岁娘又道,“乌嬷嬷还给切了些凉菜,奴婢看到厨房里有炝蟹,夫人吃不惯,就没有拿。”
    温宴洗净了手,走到桌边包饺子。
    霍以骁在她边上坐下,依样画葫芦,拿着饺子皮跟着温宴包。
    岁娘捂着嘴,笑着出去了。
    今儿这饺子馅儿,添了木耳、香蕈,看这一份的量,差不多能包五六十个饺子。
    他们两个人吃这一顿,还有岁娘念的那么些菜,绰绰有余。
    往年除夕,霍以骁的桌上摆得更是丰盛。
    六盘凉菜、八个热菜,并四样点心,连饺子,都有六种不同的馅儿。
    就摆在漱玉宫。
    只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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