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怀定垂下眼帘。
    他门清。
    一般这种情景下,皇上想说的,都和霍以骁有关。
    诚如陈正翰叮嘱的那样,掺和“皇家父子情”就是吃力不讨好。
    四殿下的事情,霍怀定不会好端端说什么,但霍以骁的事儿,他不掺和也不可能。
    谁让四公子暂时姓了“霍”呢?
    虽然,这个暂时暂得久了些,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
    “皇上,”霍怀定斟酌着开口,“臣觉得,以骁的性子比以前缓和了许多,他知道低头了。”
    皇上挑了挑眉,看着霍怀定。
    “今儿臣回府,听说府里老太太特别高兴,臣原以为她老人家是想臣想的,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她高兴,是因为臣回来了,以骁会到家里来,会陪她一道用饭,”霍怀定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您知道的,以骁前几年,与老太太有些心结。”
    皇上听完,怔了一怔。
    他当然知道些前事。
    以骁抱给霍家,他对孩子并非毫不关心,有太妃娘娘和霍怀定在,他能了解以骁在霍家的事情。
    他知道是以骁名义上的曾祖母、金老太太养着孩子,老人家虽说年纪大了,但养孩子有经验,事事很用心。
    这一养,养到五岁。
    霍怀定来说,金老太太病了一场,身体欠妥,无法再亲力亲为。
    皇上觉得遗憾,但是,年纪,是人一辈子无法避开的话题。
    再之后,霍怀定来禀以骁的状况时,话语里就很少出现金老太太了。
    待以骁进宫、流言四起,皇上苦恼他越来越叫人糟心的脾气,也听说,他和金老太太有隔阂……
    “朕还以为,”皇上顿了顿,与霍怀定道,“以骁那性情,他生了心结,没有那么容易解开。”
    “是,臣原先也是这么想的,”霍怀定应道,“前些年,臣也想过调和一下他和老太太的关系,没有成功,可现在您看,他松口了。
    臣听说,其中有他媳妇儿的助力,当然,更要紧的是,长大了、成熟了,愿意去接受一些以前不愿意接受的事情了。
    以骁的心结紧,慢慢解,能解开,但身边人待他好不好,他心里一直有数。”
    吴公公顺着霍怀定的话,笑眯眯道:“小的也说,四公子成亲之后,性格越来越稳当了,皇上,您再多给他些时间……”
    皇上“唔”的应了一声。
    待吴公公送霍怀定出去,皇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入口是凉的,刚才没有换茶。
    皇上皱着眉头咽下去,品不出一个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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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厢,霍怀定去了常宁宫,拜见过太妃娘娘之后,再出宫门,已近中午。
    算了算时间,他去吏部寻霍以骁。
    霍以骁坐在椅子上,面前书案上,堆着厚厚的文书。
    他给朱桓和其他人的说法是,了解地方官员的状况,事实上,他最想了解的是蜀地,是涪州。
    听说霍怀定来寻他,霍以骁走了出去。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
    霍以骁将霍怀定请到清净处,压着声音,说了蜀中状况。
    霍怀定沉思一番,道:“皇上乐见其成,但首先,得成得了。
    依照江绪说的,快二十年了,没有多少改善,可想而知,当地官员,拧成了一股绳了。
    如此状况下,事情不好办。”
    不好办,倒不是他们京里的督察衙门欺软怕硬,收拾不了不为民办事的地方官员,而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而那一条条毒蛇,还在他们眼前装没有毒的菜花蛇。
    没有他们贪赃枉法、不做实事的证据,都察院如何办事?
    “你看了考核文书,怎么样?”霍怀定问。
    霍以骁轻哼了声:“跟您说的一样,一块铁板。”
    考核文书上,很是漂亮,根本看不出端倪。
    “朝廷亦有巡按往蜀地,先前也没有报上来问题,”霍怀定道,“一个是,当地粉饰太平,装得太好,瞒过了巡按;另一个是,当时沈家还在,动不了他们,查了也白查。布政司有问题,想来蜀地提刑按察使司也是一丘之貉。”
    霍以骁问道:“沈家倒了,现在再查……”
    霍怀定冷笑:“狐假虎威,老虎都没了,狐狸能不把尾巴夹起来?哪怕我、或者陈老大人他亲自去,都不一定能讨到什么好。”
    这和北境三关不一样。
    朝廷前些年一样有巡按到北境,定门关高高的城墙立在那儿,谁能想到,底下不堪一击、会垮出个窟窿来?
    谁去看,都没有用。
    这一次,是他们也知道了定门关的问题,甚至,霍以骁告诉他往哪儿砸会砸出事来,才能有后续的收获。
    蜀地那里,表面花团锦簇,底下问题虽多,可都察院没有掌握实际状况,无从下手。
    便是去走一趟,也只能看个当地官员想让他们看的花了。
    霍怀定认真思索一番,道:“不妨这样,你安排下,我想见见江绪。”
    霍以骁应下。
    这番会面,安排得很快。
    江绪见到大名赫赫的右副都御史,整个人都紧张了几分。
    “又不是出考题考你,”霍怀定笑道,“放轻松些。”
    江绪深吸一口气,也笑了:“真是考学问,学生反倒是不担心。”
    霍怀定抚掌。
    看,这就是好学生,有底气。
    可好学生,不等于是好官员,还得磨炼。
    霍怀定仔细问起了涪州官场,不说明面上的官职,涪州与武隆,底下到底是谁主事,谁与谁走得近,谁做事糊涂,谁又瞎精明,百姓们的衣食住行,衙门到底办得怎么样?
    这些问题,江绪能答一些,却答不了全部,他一介书生,哪知衙门里那么多事。
    霍怀定听完他的答复,道:“事实上,想查他们,这些极其重要,他们办事不利、到底是怎么个不利法,需得清清楚楚。唯有证据在手,才能改变当地状况。”
    江绪握紧了双拳。
    他这几天一直在思考,是回蜀地还是留京。
    回蜀地艰难,留在京中、像李大人学了一身本事,他就能改变故土了吗?
    不是的,只要那些官老爷们还在,就不会让他轻而易举地去改变。
    不破不立。
    而这些初步的想法,在听了霍怀定的话之后,变得清晰而明朗。
    “御史巡按去涪州,很难有收获,”江绪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霍怀定,道,“如果是学生呢?学生在他们眼中,是考取功名后一心一意要回家乡做官的愣头青,他们不会防备,学生在他们跟前,能看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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