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看起来多少有些渗人……
    若非虞上戎早有心理准备,知根知底,恐怕也会感觉到有些恐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条手臂。
    五指伸直,皮肤却显得年轻,不像是练刀之人该有的样子。
    虞上戎摇了摇头:“运气不是很好。”
    无启族人,入土重化,运气好一些,便是和以前相差无几,若是运气差了,还可能从婴儿起步,若是寿命剩余不足,恐怕还没喝几口奶,就挂了,悲剧收场。
    不过,从眼前看到的手臂判断,还算能接受。
    噗。
    哗!
    泥土被顶散飞了出去!
    然后一个泥人,慢慢从泥潭中,爬了出来,先是站满泥土的头,接着是双臂,再然后便是身躯,以及双腿。
    浑身站满泥巴……这意味着,于正海成功复生了!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这一切。
    形体不算太大的身影,立于泥潭之中……
    尽管虞上戎显得很平静,但在看到无启族破土而出的场景只是,心中亦是惊讶万分。
    蒸干后的泥坑,没有陷落的可能……身边剥落的,是早已黑乎乎的碎渣,既已重生,那些便不再重要。
    打量片刻,虞上戎发现……泥人的整副身板比以前要小得多,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少年。
    脸上,身上,头上,站满了泥垢,看不清楚模样的变化。
    但那双眼睛……却闪闪发光,充满了对眼前一切的好奇,以及,茫然。
    少年很久没有动,山川,小河,埋骨之地,树林,观望了一阵,目光终于落在了悬浮在身前不远处的虞上戎身上。
    虞上戎淡然微笑:“你总算没死。”
    “没死?”少年疑惑道。
    “大师兄……剩下,自便。”虞上戎口吻平淡。
    这一路上帮你很多了,你这做大师兄的,也该出出力了吧。
    少年却说道:“你是谁?谁是大师兄?你为什么会飞?”
    “……”
    虞上戎怔住。
    他的眼神扫过于正海满是泥巴的身躯,单掌翻起。
    泥潭远处的水坑中,罡气卷起清水,朝着于正海飞了过去。
    于正海见状,吓了一跳,拔腿便跑……但那水流长了眼睛似的,速度极快,冲在他的身上。
    转瞬间,便将他冲刷得一干二净。
    一个“崭新”的少年,愣在原地,双眼充满惊讶,盯着天空中的虞上戎。
    虞上戎同样惊讶,看着于正海……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你的名字。”
    少年摇头。
    虞上戎轻声叹息……这似乎老七描述的不太一样。重化为人之后,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随手一挥,丛林中早已准备好的衣着飞了出来,落在了于正海的身上。
    “穿上。”虞上戎说道。
    于正海将衣服穿好……当然,衣服大了。看起来有些喜感。
    但虞上戎没有嘲笑,而是道:“跟我走。”
    “为什么?”
    “没那么多为什么?”
    “不跟。”
    “?”
    虞上戎向下俯冲,落在了于正海身前。
    他从于正海的眼中看到了提防,谨慎,感受到了固执,以及……熟悉的犟牛脾气。
    “你是谁?”于正海问道。
    虞上戎停下……再三打量。
    或许是四十九天的无聊让他突然心血来潮,说道:“我是你师兄。”
    语气不咸不淡,从容平静。
    “师兄?”
    少年挠挠头茫然无知。
    虞上戎转身,语气从容道:“想不起来,那便不想。时间紧迫,我带你回去。”
    “回哪?”
    “大炎。”
    从泥潭到天堑的距离,有吉量马的情况下需要飞行十天左右,没有吉量马,起码需要一个月,就这还没算上路上走走停停休息的时间。虞上戎不确定少年的于正海,能否扛得住长期的飞行……他对无启的了解不深,重化为少年,不知道修为还在不在。否则一路上不断使用罡气挡着风阻飞行,极其耗损元气,得不偿失。
    虞上戎见他跟得慢。
    回头看到少年的于正海,正在收拾长袍……
    这衣服的确太大了点。
    虞上戎挥动手中剑……咻!
    剑罡精准无误,划过少年于正海的长袍。
    长袍的下半身,被剑罡划断,掉落。
    少年于正海惊讶万分,看着虞上戎手中剑,说道:“你的剑术……“
    “厉害?”
    “嗯。”
    虞上戎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以前可从来都不承认。
    “那我能拜你为师吗?”于正海跟了上去。
    “……”
    占占师兄的便宜差不多就得了。
    当师父就免了,乱了辈分,要折寿。
    虞上戎摇摇头:“你会有更好的师父。”
    “在哪?”
    虞上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对修行的炙热……这种眼神,和他当年从小咸山徒步数月拜师学艺时的一样。他恍然明白,这次的复活,更像是将于正海,带回了第一次死亡的轮回里。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
    虞上戎抑制心中的惊讶,指了指大炎的方向,说道:“走吧。”
    一股罡气将二人托起。
    两人朝着埋骨之地的深处飞去。
    少年于正海眼中露出狂热……对飞行,对修行,对未来……
    “师兄,你修为多高?”天空中,少年于正海忍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
    “你觉得多少?”
    “梵海?”少年于正海崇拜道,“我听人说,进入梵海境就能飞行了。”
    虞上戎淡然一笑:“比这高。”
    “神庭?”少年于正海眼睛睁大,像是见到了大人物似的。
    神庭境修行者,往往是入了宗门,有了大靠山。
    “比这高。”虞上戎略微摇头。
    “师兄……是元神?”少年于正海语无伦次,有些激动地道。
    他已经忘记了他是如何爬出泥潭,如何重化为人,他已经忘记了他曾经是魔天阁的大弟子,曾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冥教教主,八叶修行者。
    宿命的结局,便是执念的轮回。
    楼兰的第一次死亡,或许是他执念开始的地方。
    虞上戎原本有些炫耀的意味……但想到这里,却觉得这种炫耀,似乎有些无聊。
    空中沉默片刻,他说道:“你会和我一样强。”
    就在少年于正海兴奋之时——
    前方的丛林,弥漫起紫色的雾气,横向升腾,挡住了去路。
    虞上戎摇摇头:“果然没那么顺利。”
    他带着于正海,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去……一路向北!
    楼兰巫术的致命弱点,便是在这里……巫术纵然强大,但布阵需要时间,施展需要时间,敌人却只需要轻松绕开,便能破解。虞上戎深谙这一点,一路北飞。
    少年于正海并不惧怕飞行,反而很喜欢……他终究还是喜欢站在高处的感觉。
    有些事,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两人整整飞了一天的时间,那紫色的拦路屏障不见了,虞上戎调转方向,继续向东。
    “柔利人的地盘。”
    虞上戎俯冲了下去,两人落地,“休息片刻。”
    少年于正海点点头,好奇地看着四周的环境。
    然而,落下没休息多久……丛林的四周,便密密麻麻,出现大量的柔利修行者,手持长矛,弓箭,刀剑,慢慢围了上来。
    虞上戎面色平静,双手拄着剑柄,微闭着双眼,站得笔直。
    风袭来,树叶飘零。
    少年于正海看到了异族人,他竟没有害怕,而是敌视般盯着四周来的异族人,后退数步,退到了虞上戎身边……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做出防卫的动作。
    虞上戎淡然开口:“不要离我太远。”
    “嗯。”
    这时,树林间,一人拄着法杖走来出来,朗声道:“魔天阁二先生?你恐怕走不了了。”
    虞上戎睁开之时……
    身前长生剑,豁然出鞘。
    红光大放。
    四周顿时形成密密麻麻的剑罡!
    横向切割。
    每一道剑罡都精准无误,每一道剑罡都完美地避过了于正海的身影。
    四周树木断开!
    那些企图靠近的柔利人,瞬间倒下数十人!
    于正海惊呆了!
    虞上戎淡淡道:“既然你们想死,那我便成全你们。”
    “动手!别给他机会!”
    四周的人群同时蜂拥而上。
    虞上戎右手抬起,手臂与地面平齐,长生剑落在了掌心中。
    身影虚晃!
    嗡!
    法身出现!
    那名拄着法杖的首领,抬起头,眉头一锁,颤声道:“糟糕!十丈?!不是说六叶吗?退!信息有误,撤退!”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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