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最远的关绍背着手仰头看着零星点缀着一两点星辰的漆黑天空,暗道莫非是季吴的列祖列宗在保佑他?
    紧挨着关绍的凌雅嵘脸色略微有些发白,反反复复在心里将“腿没了知觉”品咂一番,须臾不动声色地走到年纪跟她相近的秦云身边;
    一只手搭在秦云肩头的莫三,跟哥哥莫静斋对视了一眼,再看秦云时,眼神里多了一分凝重;
    挨着秦舒站着的凌雅峥不自觉地也将眼睛放在庵主净尘身上,琢磨着穆霖家的该不会,也是净尘贼喊捉贼打死的吧;
    握着凌雅峥手的凌雅娴前头一直巴望着亲近秦征却不能,此时如释重负,瞅了一眼年纪跟她相差太多的秦云,反倒脚踏实地、正儿八经地考虑起自己的前程。
    “莫大哥,快,下井救出我哥哥——将这姑子捆了!”秦舒震惊之后,最先醒过神来。
    净尘忙跪在地上喊道:“冤枉!冤枉!贫尼不知来的是大公子!”
    “休要狡辩,你一个老尼姑,三更半夜,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这石林中做什么?”秦舒冷笑一声,果断地吩咐道:“叫了马塞鸿来,将大公子救出来要紧!程九一呢?立刻回城,请纡国公带着大夫过来;将弗如庵里所有尼姑,全部召到前殿里严加看守。”
    “是。”众人纷纷应着。
    秦舒发完话,略怔了一怔,两只手按在井台子上,狐疑地望着众人:“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来送子观音殿?”除了眼前这些人,就连凌古氏也过去了,这实在是蹊跷。
    冷不防被问住,众人面面相觑,就连凌雅嵘也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我们,是听人喊有贼,才过来的。”良久,莫三胡诌了一句。
    凌家三姊妹并秦云、关绍等纷纷附和说“就是听有人喊有贼,才赶紧赶来的。”
    “就是,不然这黑灯瞎火的,谁没事过来?”
    “算了。”秦舒回过头去,又看着井底,面沉如水地看着动弹不得的秦征。
    凌雅峥、凌雅嵘、凌雅娴三人退到一块略平整的地上,心思各异地瞧着眼前的乱象。
    凌雅嵘轻声问:“姐姐,父亲呢?”
    凌雅峥眼睛不眨地说:“定是瞧见祖母过去了,就回停尸院了。”
    凌雅娴忽地瞧见井台边滚下一块五十两的银锭子,待要去捡,又怕被人瞧见了窘态,于是两只眼睛巴巴地瞅着那一块银锭子不动弹,良久,望见身量高大的莫静斋腰上捆着绳子被人拉着慢慢放入枯井中,不由地将眼睛放在莫三、关绍身上,思忖着如今服软,凌秦氏会给她找个什么人家?秦云年纪跟她相差太多,够不着了……如此说来,日后也不必巴巴地讨好秦舒了。
    “二公子小心,别被人挤着了。”凌雅嵘两只眼睛关切地瞅着秦云不放。
    秦云疑惑地回头瞅了眼先前对他并不十分热情的凌雅嵘。
    凌雅嵘心里一慌,先前仰望着秦征还能做出崇敬模样,如今瞅着个头矮小的秦云,“居高临下”,两只受过谢莞颜教导的眼睛愣是使不上劲。
    凌雅峥两只手握着帕子,听见动静,见马塞鸿带着一群人过来了,躲在暗处,这才想起“回避”二字,正要拉着凌雅娴、凌雅嵘走,忽地听见秦舒喝道“限你两日之内破案,若不是你一直不能破案,放任凶手在弗如庵里来去自如,我哥哥岂会遭此大难?”
    马塞鸿应声回道:“小姐放心,马某一定竭心尽力地办案。”
    凌雅峥心里略有些忐忑,须臾便平静下来,再看人堆里不见莫三,疑惑地想:这一会子功夫,他哥哥还吊在井里,他向哪去了?瞧着身边凌雅嵘、凌雅娴各有各的心思,就悄无声息地拉着梨梦向后退去,从石林缝隙中钻出来,瞧着此时的弗如庵已经灯火通明,踌躇一番,就拉着梨梦向净尘禅院去。
    “小姐——”梨梦心神不宁地喊了一声,细声细气地问:“大公子成了瘫子,二公子是不是就……”
    凌雅峥摇了摇头,说道:“看似顺理成章的事,内里就没那么容易。大公子能文能武,早有贤名,雁州上下对他心悦诚服;二公子尚且年幼稚嫩,先前不显山不露水,冷不丁地冒出头来,如何服众?纡国公膝下没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儿,只怕……”
    “只怕什么?”梨梦赶紧地问。
    凌雅峥一时也语塞了,亏得她这十年里,还巴巴地等着秦征做太子一统天下,然后她跟天底下其他人一样跟着坐迎盛世太平,既然太子秦征会受伤,那么,纡国公是不是也不一定会做皇帝?
    凌雅峥打心里巴不得纡国公做皇帝——毕竟致远侯府此时另投靠他主,有些显得薄情寡义;且将来封侯拜相时,也未必比得上人家的嫡系。
    重新活过来足有十年,凌雅峥头回子为这世道担心起来。
    正胡思乱想,忽地前面跳出一个人,凌雅峥、梨梦心一跳,忙双双捂住自己的嘴。
    “莫三?”瞅着那人影,凌雅峥心跳个不停地问。
    莫三从暗影处探出身来,哼笑道:“这算是咱们英雄所见略同?还是小人臭味相投?”
    “哪一样都好。”凌雅峥总算平静下来,又蹙眉说:“你受了伤,还敢四处乱走?”
    “这庵里有贼,你还胆大地乱闯?”莫三背着手,仰头看了看天,忽地笑道:“秦大小姐责令马塞鸿立时破案,难道,你不担心?”
    “我为何担心?”凌雅峥反问道。
    莫三轻笑一声,“听秦二公子说,那一日,你着急地打发凌家五少爷回去。”
    凌雅峥太阳穴跳了跳,反问道:“有什么真凭实据?”
    莫三沉默了,见吓不了凌雅峥,便笑道:“孤男寡女,倘若被人瞧见了……”
    “正好婚配。”
    莫三伸手拿着小拇指挠了挠眉毛,只得谦和有礼地说:“请。”
    “请。”凌雅峥也一伸手。
    三人摸黑向净尘的庵院走去,莫三偶一回头瞧见梨梦伸手抓脸颊,就没话找话地说:“我脸上的伤疤浅了一些,你脸上伤疤怎样?”
    “这二日,脸颊上有些发痒,其他的,还没发现。”
    莫三背着手,笑道:“兴许你是那是陈年伤疤,比不得我这新鲜的伤疤好得快。”继而,想起凌尤胜才这给他六百两,疑心凌尤胜不将他的话放在眼里,就对凌雅峥说:“前晚上我见着的,去追杀程九一的瘸子,峥儿知道是谁吗?”
    “不就是我父亲吗?”
    梨梦一怔后,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莫三一噎,狐疑地再三看向凌雅峥,思忖着问:“峥儿似乎知道许多事。”
    “那可不,我还知道,秦大公子一旦成了瘫子,原本盼着嫁给秦大公子的高门贵女不得不另嫁他人;纡国公为大局着想、稳定民心,会将舒姐姐嫁给一户位高权重的人家……”凌雅峥话音一顿,不由地巴巴地看向莫三,“不如……”
    莫三睥睨了她一眼,撇清干系地向前快走两步,“我跟你并没什么关系,可以自以为是地争,不能自以为然地让——她仓促地外嫁十分可怜,但我也犯不着拿一辈子可怜她。”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挥手护着凌雅峥主仆贴着墙站着,待见前头一堆尼姑被官差催促着向前殿去了,又收了手向前去。
    凌雅峥握着梨梦的手,安抚了她一通,便笑盈盈地挨近莫三,“让是不让了,但须得在舒姐姐嫁人前,争得痛快淋漓一些,才叫她心无缺憾。”
    “……你是有多缺心眼?”莫三冷不丁地站住脚,紧紧地抿着嘴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
    “庵主的院子,就是这一间了。”凌雅峥伸手指了指莫三背后。
    竟然没被唬住?莫三悻悻地收了耷拉下来的嘴脸,伸手推开门,待凌雅峥主仆进来,又将门关上,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了一只蜡烛交给梨梦拿着,就径直地向净尘房里去。
    吱嘎一声推开房门,莫三招手叫梨梦跟在身后,立时走到箱笼处翻找,嘴里咕哝说:“井里撒了那么些银子,只怕还有呢,就是不知,那老尼姑将银子藏在什么地方了。”
    梨梦不得已地跟着莫三走,凌雅峥走在后面,瞧着珠光照耀在斑驳掉泥的墙壁上,摸着墙壁说:“不用看那些柜子、箱子,去那几十年没动过的地方找。”堂堂庵主的屋子,如此年老失修,必有蹊跷。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见掉落下一堆粉泥,便收了手,摸索着将净尘屋内的油灯点上,见箱笼被莫三敞着,就举着油灯走到箱笼边,拨开一层破旧衣裳,翻出一叠书信来。
    “在这!”莫三依着凌雅峥的话去敲打墙壁,最后敲打到下半截用夯实的土做的床,听着床里回声,叫梨梦退后两步,扯开床上被褥,用力地揭开床板,只听哗啦一声,床洞内,净尘还没来得及藏到枯井中的银子露了出来,望着烛光下煞是可爱的银锭子,开口道,“八小姐……”呼唤一声,见凌雅峥不疾不徐地翻看净尘书信,蹙眉又喊了一声:“峥儿?”
    凌雅峥愣了一下,展开书信递给莫三:“这是干爹写给师太的。”
    “你干爹?”莫三怔了怔,须臾醒悟到指的是他父亲,将踩在床上的脚拿下来,接过凌雅峥手上书信,对着油灯一瞧,不由地怒发冲冠。
    “亏得净尘没了,不然以她那张油嘴滑舌,指不定在干娘耳边嘟嚷着些人生太圆满需要有些缺憾才能免去子孙夫君身上的灾厄劝说干娘给干爹纳妾——瞧着干爹,将旺你们兄弟三个的女人的生辰八字都准备好了,料想,那女人,干爹也早瞧准了,就只差干娘给他‘做主’了。”凌雅峥伸手撑了撑眼角,真是人善被人欺,莫宁氏将净尘的话奉为圭臬,这姑子竟然这样待她。
    呲啦一声,莫三伸手将信撕成两半,待要再撕,手就顿住,笑道:“母亲每年平白无故给各处庵堂寺院送了那么些银子,待我将信拿给她瞧,看她以后还吃不吃斋、念不念佛。”
    “你把心放宽一些,狗改不了吃、屎,干爹熬到这年纪才动了纳妾的心思,已经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良人了。”凌雅峥伸手拍了拍莫三的肩膀。
    莫三一呆,将信揣入怀中,笑道:“别一竿子打倒一船人,哥哥我可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人……”
    “你在向我表忠心?”凌雅峥一封封地翻看书信,不见里头有银票,嘀咕了一声,“这老姑子这么喜欢真金白银?”忽地又翻到一封书信,见凌尤胜暗暗叮嘱净尘照看谢莞颜,不由地冷笑一声,也不再翻,忙解下身上轻纱披风,在披风领子上撕开一道口,将这些书信一股脑地从那口子里塞进去。
    莫三先被她的话噎住,随即忙按住凌雅峥的手,“……兴许,里头有银票?这里的所有银子,咱们五五分。”手心里一痒,身子奇怪地哆嗦了一下,只觉按住的手滑腻如蛇,忙收回手,对上凌雅峥那双满是戏谑的明亮双眸,略略失神后,悻悻地扭过头去,嘟嚷道:“就不能羞涩、腼腆一些?”只觉身子有些异样,细细追究,又不知究竟哪里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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