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韶吾登时想起元晚秋额头上的伤来,迟疑地问:“大哥是为晚秋要的?”
    凌智吾点了点头,脸上不由地一红。
    凌韶吾说道:“梨梦脸上的伤疤那么大,只怕梨梦那的药,还不够用呢。”
    凌智吾立时说道:“……分出一点点,也不成吗?”
    凌韶吾一怔,邬音生立时凑上去,笑道:“大少爷,今儿个跟莫家三少爷说话,莫三少爷说,秦大小姐那有方子。”
    凌智吾吱吱呜呜地说:“若表妹知道了,母亲自然就也知道了。”
    “还有一个法子,”邬音生伸手指了指屋子里,“莫家三少爷替秦大小姐弄那药出来发卖呢,如今他还没正式开张,三百两银子就能买来一小瓶。”
    “三百两?”凌智吾一愣,喃喃地说道:“不用银子时,只觉自己阔绰得很,如今乍然提起银子……”窘迫地看向凌韶吾,“韶吾,你可有银子?”
    凌韶吾只觉凌雅峥的银子都是留作嫁妆用的就不肯将凌雅峥的银子拿给凌智吾,向身上摸了摸,说道:“这几个月,祖父每月偷偷给我二十两银子、祖母偷偷给我十两银子,偏我大手大脚地花用,这几个月了,也只积攒下七八十两。”
    “全拿来给我吧。”
    “音生,去给大哥取出来。”
    “哎。”邬音生走进房里,摸黑开了柜子,取出拢共八十三两银子,出来了,就将银子一股脑儿地交到凌智吾手上。
    凌智吾接了银子,叹了一声:“剩下的银子,还不知道哪里去弄。”
    邬音生笑道:“大少爷去跟莫三少爷说明白,莫三少爷还为难大少爷不成?”
    “不好,此事万万不能叫旁人知道,不然,坏了晚秋名声可怎么好?”凌智吾担忧地说。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朦胧的月光撒在地上,忽地下起了朦胧的小雨。
    凌韶吾瞅着这妖异的天象,不由地想起柳如眉过世那一夜,又想起凌雅峥的话来,忍不住开口问:“大哥心里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凌智吾反问。
    凌韶吾笑道:“人,我跟二哥替大哥弄进家里来了,大哥就没其他的打算?”
    凌智吾沉默一番,开口道:“我只是叫她离着她婆婆远一些,少挨一些打骂罢了。”
    凌韶吾蹙眉说:“此时叫她离着她婆婆远一些,明儿个难道不想叫她跟那只知道打女人的赵良庆远一些;后儿个,难道不觉得她孤苦无依,要给她个依傍?”
    凌智吾愣住,怔怔地说:“韶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提醒大哥一声,不要步了祖父的后尘,我原说过,若是大哥此时懦弱了,由着祖父、伯父给你定亲,将来定会夹在两个女人里头左右为难。”凌韶吾恳切地说,又叹道:“左右为难还是好事,倘若,像是我父亲那样,害死了原配又给心上人留下一辈子的骂名,那就追悔莫及了。”
    凌智吾说道:“我就想叫她离着她婆婆远一些,想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什么?”一转身,就向自己个的内院书房走去。
    凌韶吾叹了一声,伸手去接淅淅沥沥落下的小雨。
    “少爷,在替马家小姐担心?”邬音生轻声问。
    凌韶吾失笑道:“我跟马家小姐素未谋面,为她操心什么?”
    邬音生笑道:“大少爷畏惧二夫人,凡事不肯多走一步、不肯快走一步,他此时为了人家的脸面筹银子买药,明儿个就要为了人家筹银子‘赎身’,后儿个,瞧见人家孤苦无依就要去开解宽慰,再后儿个,为了人家闺誉着想,就要纳她为妾……大少爷是一步一个脚印,奈何,马家小姐还没进门,就有一堆小心眼、不容人的罪名等着,少爷说,马小姐可不可怜?”
    “你素来主意多,你又想到什么事?”凌韶吾将伸出廊下的手拿回来,将被鱼水打得冰凉的手往衣襟上抹了一抹,蹙眉说,“虽马家小姐可怜,但若张扬开,大哥不定怎么为难呢。”
    邬音生笑道:“少爷,今儿个的事实在是多,三老爷如今在丹心院里装失心疯关了门谁都不见;九小姐被欺辱,只能跟着柳老夫人家去;十少爷孤魂野鬼一样,也没人管教,没人约束——老太爷、老夫人年纪大了,指望他们那里行?偏瞧着,老太爷、老夫人都没心思给三老爷再娶续弦。”
    “扯这些干什么?”凌韶吾蹙眉。
    “如今,只有五少爷娶妻,方能找个人管教九小姐、十少爷,毕竟,长嫂为母。但五少爷如今的处境,哪里能娶到好女儿?”邬音生浅笑着,就去看凌韶吾。
    凌韶吾立时沉默了,良久说:“男儿志在四方,还能将心思都放在仰仗岳父帮衬上?”
    “话虽如此,但五少爷也要替下头的弟弟妹妹着想——就算不是一母的,就算有些嫌隙,在旁人眼中,五少爷照顾九小姐、十少爷也是理所应当的。”邬音生眼睛一瞥,望向凌智吾的内院书房,“大少爷就不同了,二老爷是挥令千军万马的将才、二夫人又是国公爷的嫡亲妹妹,就算不跟马家结亲,找要的少夫人,也必定出身尊贵、贤良淑德。”
    凌韶吾登时明白邬音生的意思,蹙眉道:“你是说,叫我做了小人,将这门亲事抢过来?”
    邬音生连忙点头。
    凌韶吾立时怒道:“如此不仁不义,我还怎么有脸去见大哥、二哥?这么着,岂不是愧对自家兄弟?”
    邬音生忙说道:“这门亲事,对大少爷算不得什么,对五少爷却要紧得很,五少爷替大少爷娶了,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
    “胡言乱语。”凌韶吾眉头紧皱,“便是要出人头地,也不该用这法子!”
    “据我说,这法子很好。”窗子里忽地传来一声。
    凌韶吾、邬音生一凛,就见窗子吱嘎一声地被屋子里的莫三推开了。
    莫三趴在窗台上,托着脸对凌韶吾笑道:“什么是仁义?你娶了马家大小姐回来,以你祖父、父亲的前车之鉴为后事之师,好生善待马家小姐,就算是仁义。若为了仁义二字,委屈了真正无辜的,庇护了一时优柔寡断委屈他人的,这才叫不仁不义。”
    凌韶吾咕哝道:“据说那马大小姐比我还大上一岁……”
    “只一岁,不妨事。”邬音生赶紧地说。
    凌韶吾摇头道:“不行、不行,哪有抢大哥亲事的?”
    莫三托着脸颊,笑道:“等明儿个,瞧我将一瓶药的价钱抬到五百两,试试大少爷是否当真‘只想叫她立着她婆婆远一些’,若是仆妇,脸上留疤也不妨事;除非,不想叫她做仆妇,才会不许她脸上有一丝瑕疵。”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卑鄙无耻去抢大哥的亲事。”凌韶吾皱着眉头,又苦笑道:“马家瞎了眼,才肯将大小姐许给我。都去睡吧。”迈步进了屋子里,将手臂往脑后一枕就躺倒在床上。
    莫三躺在床上,眼睛向蜷缩在椅子上值夜的邬音生看去,只觉这邬音生委实是个良才,听见床上凌韶吾翻了个身,就冲着床上说道:“九月九日,我母亲约了马家夫人、小姐去印透山登高赏秋景。”
    凌韶吾咕哝道:“说给我听做什么?”
    莫三眨了下眼睛,说道:“我同情你才跟你说的。”
    凌韶吾嚯地一声坐起身来,三两步走到榻边伸手抓起莫三的领子,羞恼地问:“你同情谁?”
    邬音生忙不迭地过来劝凌韶吾:“少爷,稍安勿躁。”
    莫三虚着眼睛,笑道:“同情你。”
    激将法?邬音生心道。
    凌韶吾怔怔地丢开手,苦笑道:“我竟沦落到人人同情的地步。”默默地回到床上躺着,也明白有一门好亲,对他要紧得很。
    邬音生轻轻地对莫三道了一声谢,就又回椅子上打盹。
    淅淅沥沥的小雨到了天亮时便停下,残存的热风一吹,待人开始走动时,那地上的雨水就被吹干了。
    莫三捧着茶碗打着哈欠去看一大早捧着书本在院子里摇头晃脑的凌韶吾、邬音生主仆,见孝卿过来,就问:“昨晚上你们家老太爷没回来?”
    “没呢。”
    莫三又打了个哈欠,打发他的人回家传话去,觑见凌智吾一大早就过来了,就笑看着凌智吾。
    凌智吾两只手背在背后走来,到了莫三跟前,轻声问:“听说,你有夜雨百年?”
    莫三点了点头。
    凌智吾话不多说地拿出三两百银子放在莫三身下栏杆上,“几时能将药送来?”
    莫三掂了掂那一袋银子,又原地放下,瞅着看似看书却不住向这边张望的凌韶吾,笑道:“少了二百两。”
    “怎么会……”凌智吾忙向邬音生看去,收回眼睛,笑道:“三儿,你可不能坐地起价。”
    莫三捧着茶碗,瞅着碗中自己那仿若不曾受伤过的脸颊,笑道:“我那药,绝对货真价实——不过,大少爷身边的人没个受伤的,大少爷要那药做什么?倘若急着要,不如去管秦大小姐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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