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撒了谎,你二哥好端端的呢。”
    “是忽然想起,我也算是骗了你的人里头的一个,所以撒了谎?”
    满屋子的药香瞬间凝固,仿佛堵住了里面两个人的口鼻,谁也呼吸不得,吐出一个字来。
    “没想到……”莫三眨了下眼睛。
    凌雅峥想了想,“咱们竟是一对迂回着结了仇的仇人。”粲然一笑下,含笑看着莫三,“你准备怎么对付我?你还年轻,还来得及带领各路英雄逐鹿天下。”
    “来不及了,两年多以前,我从天上跌下来,就来不及了。”莫三闭上眼睛,背靠着药屉子,手在一层层屉子上胡乱地瞧着,回头一看,手恰放在一屉子黄连上。
    “若不是我那天执意要去育婴堂,你就撞不上关绍、曾阅世,就不会受伤,不会叫人瞧见你藏下的书。”凌雅峥像是撇清关系一样地解释着。
    “若是我上辈子好心到底,将是非曲直跟你说明白,你何至于为了仇人的女儿终生不嫁,最后……你是怎么死的?”
    凌雅峥嘴唇一动,却并未提起邬音生,只说:“嵘儿恨我是太子心中的一根刺,派出杀手,将我杀死在空山中。”
    “空山?谁带你去的?你一个女儿家,万万不会自己跑去。”莫三说。
    凌雅峥低头,讳莫如深地说:“齐清让。”
    莫三怔住,“齐清让带你去空山,是因为他知道凌雅嵘身世?”
    凌雅峥点了点头。
    莫三苦笑着瞥了一眼凌雅峥的手,上前两步,轻轻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都是上辈子的事,都忘了吧。”
    “你放得下?”凌雅峥问。
    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莫三做了皇帝,但种种迹象证明,莫三这黄雀,一直到凌雅峥死,都站在上风——只怕邬音生在山上追杀她时,秦征在跟“关绍”缠斗时,莫三就已经异军突起了。
    “你放不下?”莫三问。
    他确信凌雅峥憎恨所有蒙骗她的人,上辈子第一次,他试图做个好人,第二次,他却实实在在,是在利用她。
    “反正长辈们都定下来了,就那么着吧。”莫三先说。
    就这么着吧,凌雅峥在心里重重地重复这几个字,心忽然跳了起来,似乎闻得见纡国公府窖藏多年的佳酿绵柔的香味从莫三口鼻间扑出,脸颊刹那间发起烫来,“……当真这么着了?”
    莫三肯定地点头,不管是元晚秋还是江山万里,都跟他这辈子没关系,觉察到凌雅峥的异样,好奇地弯下腰来,“你还记恨我利用你的事?”
    凌雅峥低下头,恍若死灰复燃一般,一颗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心里不由地藏下一点点窃喜——谁也不知道,莫三为她“放”下了整个江山。
    不觉间,莫三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身板,在凌雅峥眼中雄伟了不少。
    莫三背靠着柜子,低低地说:“虽是两辈子的事,但想不到在我眼里,姐姐的安危,竟然还不如能不能到手的皇位要紧……可见,我确确实实,是个讨人厌的凉薄之人。”
    “你既然察觉得到,就足以证明你还不是彻底讨人厌。”凌雅峥一笑,惦记着秦舒,就问:“舒姐姐怎么样了?她大概也知道咱们两家……”
    莫三点了点头,忽然说:“对了,我在纡国公府池塘边遇上了秦大小姐,似乎纡国公相中的华国府公子,但大小姐又似乎跟马大哥……”话出口,登时着急起来,“你别以为我是套你的话,不过是觉得,秦大小姐是女子中难得一个可以跟男儿做朋友的女子,才……”
    “要什么?”凌雅峥直截了当地问。
    “兵马。”
    凌雅峥略略思忖,说道:“你要助马大哥一臂之力?”
    莫三点了点头,犹豫着说:“若是你不信,还以为我还存了那点痴心妄想的心思……”
    “确实有两队人马,这两队虽还算是朝廷的人,但早已跟皇帝离了心,但他们又曾得罪过纡国公,没脸自己来投奔纡国公——若是马大哥有胆量,就替纡国公去招降了他们。”
    莫三点头说:“这法子好,比直接给马大哥兵马更好——免得,马大哥并没娶的意思,倒像是咱们赶鸭子上架。”
    凌雅峥点头,低声地将上辈子被秦舒招抚来的两队人马说给莫三听。
    “小姐,药还没称好吗?”宋止庵家的,冷不防地在门外喊了一声。
    “好了。”凌雅峥忙应了一声,提着小秤盘出来,随着莫三进屋里去瞧坐在梳妆台前披散着头发的凌古氏。
    凌古氏按住眼角,手指轻轻地扒着一角皮肤,问道:“峥儿,你瞧,我这是不是又起了一块斑?”
    凌雅峥挨近了,瞧见凌古氏手下,有一点浅淡的黄褐色,“像是了。”
    凌古氏轻轻一叹。
    凌雅峥嘴一张,尚没说话,就瞧见凌钱氏带着元晚秋磨磨蹭蹭地进来,登时明白了宋止庵家的去叫她跟莫三的原因。
    “谦斋也在?”凌钱氏诧异了一下。
    莫三立时笑道:“大夫人来了?凌祖母,我且家去了,改日再来寻您说话。”
    “去吧,你弄的那什么药也拿来给我瞧瞧——指不定能把我这脸上米糠一样的斑点去了。”凌古氏握住凌雅峥的手,对着她一夹眼睛。
    凌雅峥低头故作羞涩地一笑。
    “这就走了?”凌钱氏又诧异了一下。
    “已经叨扰了不少时候了。”莫三客气地起身,略略欠身后,就洒脱地翩然而去。
    凌钱氏讪讪地说:“我们才来,谦斋就走……”
    “他是客,不走,难道在咱们家常住?”凌古氏毫无顾忌地说,望着镜子轻轻地往那一点老人斑上扑着香粉,反问凌钱氏:“你们婆媳两个过来做什么?”
    凌钱氏笑道:“是来请教母亲,妙吾的亲事……”
    “老太爷说怎么着,就怎么着?等着他吩咐就是。”
    凌钱氏悻悻地应着,再找不出话来,就讪讪地起身说:“老姨娘那边又说这几日腿脚不好受……”
    “你给她请大夫就是。”
    “是。”凌钱氏的话头彻底被堵住,就讪笑着说:“我去厨房瞧瞧老夫人的燕窝汤熬好了没有。”起身之后,狼狈地地向外去。
    “瞧她过来说得什么?句句空话,晚秋,你说你婆婆是不是过来刺探的?她当雅峥跟雅文一个样?”凌古氏护短地奚落道。
    元晚秋握着帕子,老实本分地站着,听凌古氏说,就开口道:“孙媳是被母亲忽然叫过来的。”
    凌古氏恨屋及乌,略有些羞恼地盯着元晚秋的小腹,“还没消息?”
    “回祖母,我跟二哥商议了,我们还年轻,并不急,等大哥成亲了再说。”元晚秋答道。
    凌古氏登时恨不起来了,心疼地将元晚秋的手揉在怀中,感慨道:“好孩子,到底是你贴心——换了人,恨不得比旁人早一日生下府里曾孙呢。”她平生一大恨事,就是穆老姨娘抢在她前头生下凌尤坚。
    “长幼有序,曾孙,还是出在大哥房里,更能叫全家和睦。”元晚秋乖巧地答道。
    “好孩子,没白疼你。”凌古氏喟叹着,上下打量了元晚秋一番,说道:“秦夫人虽是你干娘,瞧着也并没将顶好的东西拿给你,绣幕,我箱子里那一套水蓝的头面呢?拿来给二少夫人瞧瞧。”
    “是。”
    “那可是你那县主曾曾祖母传下来的。”凌古氏笑盈盈地拍着元晚秋的手。
    凌雅峥眼睫轻轻地在元晚秋身上一扫,换了个世道,能人依旧是能人,莫三,他当真放得下那被证明不是痴心妄想的野心?
    ☆、第58章 不得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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