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娜止不住地哭,哭得昏天黑地,哭到最后连眼泪都没有了。
    她把自己这些年积压在心头的所有悲痛、委屈、酸楚都发泄一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猛地醒来,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不觉中她已经趴在床上昏沉沉一个通宵。
    裴娜抹了一把脸,看了看穿衣镜中的自己——一个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女人。
    “妈,饿不饿。”
    许老太太在沙发上躺了一晚上,还好她身上盖着一床小毯,倒没有冻着。她把头转一边:“饿死最好,免得拖累人,戳人眼睛。”
    裴娜嗓子有点哑,哽咽:“妈,是是是,我脾气是不好,我们在一起掐了一辈子,要和好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咱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没有感情还有人情,毕竟你是爽爽的奶奶,这个关系永远都说不脱。我不管你,谁管你呢?我实在没有精神做饭,要不你就吃点米花糖垫一垫,等下我们一起出门。”
    说罢就拿起一块趟去喂老太太。
    许老太太:“来,饿死我。”就咬紧了牙关。
    裴娜:“吃点吧,还有很长路要走。”
    许老太太不说话。
    裴娜火了,骂:“你甩什么脸子,这些年我饿着你冻着你了,你还委屈,我就不委屈。我嫁给你儿子,一是图你的儿子人好,善良,二是图他舍得下力干活,跟了他日子绝对差不了。谁曾想,人家半路嫌弃我娘俩是个累赘,死球了,自己去寻自在了。”
    “然后,你老人家摔折了腰,吃饭换衣服拉屎拉尿都要靠我,你说换任何一个人这么十多年下来,遭得住吗?”
    “别人都说,裴娜啊? 你人还年轻? 长得也不丑,为什么不另外再找个人。家里有个男人撑着? 总比你一个人好?”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事? 卖米花糖的老刘你晓得的,他挺能赚钱的。去年结了婚? 人家婆娘现在是穿金戴银,新房子住着? 大汽车开着。你当我不羡慕? 我都快气死了。如果当初我答应了老刘……当初我身体还好,还能给人生一个娃,那种好日子都是我的。可我不行,妈? 我不行。”
    “我担心另外找个男人对你对爽爽不好? 我担心我另外生个孩子之后,一腔子心意都落到娃和男人身上,冷落了你和爽爽。”
    裴娜的泪水不住落下:“我们吵归吵,妈,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爱你和爽爽啊……吃? 你给我吃……”
    她把米花糖使劲朝老太太嘴里塞。
    老太太叼着一块糖面容扭曲地看着裴娜,眼神里好象是充满了仇恨? 但泪水却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裴娜:“对对对,快吃? 我们要出去了。”
    许老太太:“我哪里也不去。”
    裴娜:“由不得你,你不是说让我扔你进垃圾堆吗? 好? 我现在就把你给甩了。”
    就一用力? 用轮椅推着老太太就走。
    老太太也不说话,就不住啃着米花糖,盯着她看。
    毕竟是每天在门市里干活,一百斤的菜筐轻易就能提起来,裴娜带着婆婆也不费劲,不片刻就到了公交车站。
    一辆绿色的乡村小巴停在她们面前,司机心好,下来帮着搭了一把手,又安排她们做驾驶座后面的两个位置,方便照顾。
    司机问:“阿姨你背着奶奶去哪里?”
    裴娜:“去红石村,你这车究竟去不去那里?”
    许老太太顿时提起了精神,一双眼睛变得晶亮。
    司机:“到到到,终点站就是红石村,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你们不像是去玩的,是不是走亲戚?说起来,那村儿我可熟了,第一书记宋轻云,村长刘永华和他婆娘龚竹我都熟。每次去村里,都会在刘村长家倒开水。”
    裴娜:“走什么亲戚,我是去要债的。”
    司机:“要债?”
    裴娜:“我被人骗了钱,六万块,不要回来我就不走了。”
    司机八卦心起:“阿姨,究竟是谁骗了你?这可不得了啦,你得找宋轻云告状啊!”
    裴娜就骂开了:“还能是谁,是陈中贵和许爽,一个老骗子和一个小骗子。”
    许老太太叫:“不许骂中贵和我孙儿,你这个恶婆娘。”
    “偷了我的钱还不能骂?”裴娜反问。
    “钱是我的,我愿意给,你管得着吗,呸!”
    裴娜负气:“妈妈,我不跟你吵,等下见到人再说。”
    司机一听,这人际关系挺复杂的,看样子是家庭内部纠纷。他本有心联络宋轻云和刘永华的,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山路实在蜿蜒,裴娜很少坐车,加上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晕得实在受不了,中途还吐了两次。
    车停在红石村,她萎靡得不行,到陈中贵家的那一段路走得几乎倒下。
    许爽正在端着一盆衣服要晾,看到母亲推着奶奶进来,知道事发了,手中的盆扑通一声掉地上,呆住。
    陈中贵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到是裴娜和许老太,张大嘴说不出话。
    半天,他突然荷荷地笑起来:“老板娘、婆婆,你们,你们,来了。”
    看到裴娜,陈中贵说不出的欢喜,不住地搓手。
    裴娜:“找间屋,我想睡觉,我很累。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陈中贵:“裴娜,你快跟我来,你饿不饿,渴不渴。爽爽,快,快接住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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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修步道的款子拨下来了,文旅局帮解决的材料也到了。
    村两委里洋溢着喜气。
    宋轻云笑着说:“现在好了,万事俱全,不缺东风,咱们商量一下招集人手动工吧!五一节的时候,看到满山都是人在爬,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生怕摔着了人,来一个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老吊:“游客自己摔了,伤了残了,是他自找的,关我们屁事。”
    宋轻云:“话还是不能这么说,还真有责任。我就举个例子,拿离我们这里两百公里的xx山风景区的一件事来说,那地方海拔三千米,每年冬季都会下雪,石阶梯上有冰。有个游客在脚下一滑,磕掉了门牙。他不服气了,找管委会赔偿,还打了官司。最后,法院判管委会败诉。人家好端端跑你这里来玩,出了事故,你就得负责。谁叫你收了游客进山门票呢,收了钱就有责任。”
    老吊嘀咕:“咱们又没卖门票。”
    “人家在你这里吃喝玩乐,产生了消费,你就得管。”
    大家都点头,说,是这个道理。
    老吊又问:“最后赔了多少?”
    宋轻云:“最后,xx山管理委员会赔了补牙的钱,一共三万。”
    老吊吓了一跳,说,这么多呀,怎么可能。
    宋轻云说你还真别小看安牙齿,现在一颗牙收你一万多很正常。我举两个例子,我有个侄子要做正颌,就是箍牙,医生开价六万。我有个叔伯阿姨一口坏牙,都做了种植牙,满口牙下来二十多万。我开玩笑地说,你老人家金贵啊,每天带着二十多万出门,可得小心了。
    老吊瞠目结舌:“牙齿这么贵,龙牙吗?咱们村里的老人牙齿坏了,拔掉直接扔房顶,哪有那么多讲究?”
    大家扑哧一声都笑起来。
    宋轻云:“所以说,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咱们得把山上的步道给弄好了,还得装上扶梯。不然,游客有个好歹,村两委可没钱赔人家。”
    众人一想到村两委糟糕的财务状况,都是一惊,连声道,是的是得,这步道不但要修,还得修好,不能出问题。
    上山步道的路线怎么走,多长距离,观景平台设置在什么地方,老梅给的规划图上已经标明,照着做就是了。
    按照老梅的计划,步道都由水泥铺就,旁边的扶手则用钢筋先做出框架,然后用混凝土现浇。总长度大约一千一百米,工程量到是不大。
    唯一麻烦点的是观景平台。
    因为山势陡峭,这个平台先是需要支几根立柱,然后在柱子上搭平台,类似吊脚楼的制式。
    这就不是让村民胡鼓捣就成的,需要一定的技术支持,在做之前需要找专业人士画个图,计算应力什么的。
    另外,水泥和沙石的配比也要拿捏好了。
    龚珍信说这事简单,他一个侄儿就是小包工头,成年在工地上揽活,让他找建筑公司的技术员帮个忙就成,也不需要花钱。
    这次的工程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怎么也得干个十天半月,花费个十来万,材料就不说了。
    另外,这活儿是体力劳动,可不能像上次种波斯菊,让村里的老头老太太随便干几天就成,需要找全劳动力棒,当然,工钱也不可能一二十块钱一天就把人给打发了。
    大家合计了一下,暂定本工程一周干完,找二十个工人,工钱就按照工地大工每天四百发放。
    宋轻云是穷惯了的人,对于金钱比较敏感,抽了一口冷气,问,这工钱是不是多了点。
    陈建国道,宋书记,外面都是这个价。工地上的活儿累得很,不是一个人吃得下来的。其实,这次工程主要的开销在工钱上面,尤其是观景平台。那边需要捆扎钢筋,钢筋工一天问你要六百也是常事。
    如果再克扣,只怕请不到人了。
    宋轻云只得点头同意。
    他又说需不需要找个技术员工程师什么的,村干部们都笑起来,说请啥工程师,这又不是修房子架桥梁,把水泥铺地上就是了。当初村村通的时候,外面的路都是咱们村民自己修的,也没见出什么质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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