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步蟾!这倒是出乎李凡的意料之外,这位“玉山居士”的名头,他来扬州城,就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他当即揭开了帘子,看着对面马车中的银发老者,道:“得前辈厚爱,李凡幸何如之!”
    ……不多时,一座清净的酒楼之上,李凡就已经和两个老者坐了下来,点了一些茴香豆,以及一壶扬州酿。
    “李公子,这位,便是我们扬州学馆的馆长杨馆长,世人称他为‘玉山居士’,至于你我,已经见过了。”
    刚刚坐下,连如海便笑着为李凡介绍了一番。
    “幸会幸会,晚辈于世人冷落之时,还能得见二位前辈,也是一桩幸事了。”
    李凡带着敬意。
    对这两个老者,他是敬重的,他的《劝学》以及《石头记》能火,和这两个老者可以说是离不开的,而他们能够那么欣赏《劝学》及《石头记》,而没有在乎李凡的卑微,足见是有真才实学的。
    而且,在瘦西湖文星会上的时候,连如海还为他说过话。
    “李公子,如今扬州城中的消息,我二人也有耳闻,对此,心中一直有疑惑,今日得见李公子,正好问上一问了。”
    杨步蟾笑着开口。
    “前辈请说。”
    李凡道。
    “以李公子之才,面对科举题目,不应该一筹莫展,乃至于最后一刻才交卷吧?”
    杨步蟾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出来。
    当他和连如海得知,李凡居然是最后一个交卷的时候,着实震惊意外非常。
    因为,他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从《劝学》一篇文章,就深深认定,李凡绝对不是常人。
    而且,在瘦西湖文星会上的时候,连如海还亲自见到了李凡诗书画三绝。
    但,李凡却要在乡试之上,折戟沉沙……“不满二位前辈,当时李凡奋笔疾书,一刻未停。”
    李凡也没有隐瞒。
    闻言,杨步蟾和连如海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有些凝重。
    “如此说来,李公子所写的文章只怕是极长……”连如海凝重开口。
    “不下万言。”
    李凡坦然答道。
    杨步蟾眼中越发地郑重,道:“敢问李公子,何以至此?”
    李凡笑道:“乡试问策,世人皆重辞藻,李凡虽鲁钝,但却有言要吐,有话要说,收不住手,故而至此,倒也惹得世人发笑了。”
    杨步蟾却是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怎会听不出来?
    李凡在乡试之上,肯定是针对时政,真正发了心声了……“李公子,依老夫之见,你若平常而写,凭你的文才,纵然有羲京十大才子,你也能名列前三!但你这样做,无异于是在赌!”
    他语重心长地开口。
    李凡沉默了一瞬,他举杯,道:“晚辈,敬二位一杯!”
    杨步蟾看着李凡,像是明白了什么,这一刻,老眼中居然有些感慨,道:“李公子的心意,杨某大概是明白了,佩服,佩服!想不到,在扬州之地,能见这等后生,老夫纵死,也算欣慰了。”
    “这一杯,我二人敬你才是!”
    杨步蟾凝重开口。
    连如海也是神色郑重。
    一饮而尽。
    “罢了,李公子的心意,我已知悉,多谢公子解惑,也请公子放心,若是此番不中,我扬州学馆,随时为李公子大开欢迎之门!”
    杨步蟾随即起身,看着李凡,眼中带着一抹笑意,道:“我二人还得去满墨书斋,买上几本《石头记》来读,李公子,你若认识那曹公,还请他写快一点,哈哈,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而去。
    李凡愕然。
    这两个老前辈……难道识破了自己就是曹雪芹的事实?
    有点儿意思啊……他也随即离去了。
    “玉山兄,如今世人所见,都觉得李凡完了,但现在看来,李凡此番不中,只是神龙潜首啊……”上了马车,连如海忽然感慨,脸上却是带着浓浓的惋惜,道:“此等大才,真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的门下!”
    杨步蟾抚了抚胡须,忽然一笑,道:“适才有件事,不曾向李凡说,现在和连兄说了,也无妨。”
    “我与那林见深,是同榜进士。”
    闻言,连如海眼中瞬间一惊,道:“如此说来,玉山兄与林见深有交?”
    杨步蟾点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林见深此人,我是了解的,你可知他为何得圣上重用?”
    连如海摇摇头。
    “因为他重实务,而且,乃是朝中力主改革的能臣,若换了别人,李凡只怕真的要折戟沉沙,但落在林见深眼中……只怕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啊!”
    他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连如海闻言,不禁一怔,道:“如此说来,整个扬州城,难道……都猜错了?
    !”
    杨步蟾不置可否,只是道:“过几日,他也就审完乡试答卷了,这石头记,我得买了一册,给他送去瞧瞧去!”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满墨书斋门前。
    ……天色渐晚。
    扬州太学。
    这几日的太学之中,一直极为安静,没有人敢吵闹,在“澄心阁”那边,因为堆放着扬州乡试的试卷,更是真正的禁地。
    太学之中到处都是甲士林立,而且,那些甲士都是林见深自京城带来的,不用当地甲士,更是显得森然不可接近。
    虽然夜幕还没有彻底落下,但是在澄心阁,已经点上了灯。
    负责膳食的丫头明香,此刻已经伺候了膳食,扬州当地的美食,加上京城那边的食物,都是一一具备,确保那位林大人,可以吃下一顿顺心的饭。
    没有准备酒,而只是扬州的香茶,在阅卷期间,一律不得饮酒。
    经过这几天,明香感觉自己已经拿捏到了林大人的胃口:他喜欢瘦西湖的糖醋醉鱼,每一次都能吃得只剩鱼骨。
    明香自己也喜欢,这让她觉得,自己和那个让整个扬州都不得不关注的大人物,有一丝接近的地方。
    按照林大人和周馆长等人的阅卷速度,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明香思索着,今天的膳食有些晚了,或许,是到了阅卷的末尾,林大人他们准备一鼓作气地批阅完成?
    她只能等着。
    澄心阁前,甲士站着宛如不可动摇的雕塑。
    在阁中,昏暗的傍晚天色,与灯火交杂在一起,略显得有些斑驳。
    赵青是跟随林见深从京城赶来的官员之一,他出身羲京翰林院,正值中年,堪称前途无量,这次被安排陪同林大人一起下扬州,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所以他审阅的每一张答卷,都非常的用心,争取让林大人能看到自己的勤奋——毕竟,作为审阅试卷的副手,每一张答卷该核定何等级,他初审之后,都还要过林见深的手的。
    现在,他身边的试卷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张了。
    其实,越往后的阅卷越是简单,因为,越往后交卷的人,才学多半都不怎么样,草草一眼,几乎就能看出其水平,速度会很快。
    精英都集中在前半截。
    尤其是最开始的那几张,也就是最先交卷那部分人的文章,就连赵青这样一个出身翰林院的人,都觉得很不错。
    最后一张批完,就可以好好吃一顿饭了,此次扬州的阅卷工作,也就算是结束。
    他的思绪已经脱离了这太学,在期盼着扬州的美景和美女了。
    他随手拿起了最后一篇文章。
    “嗯?”
    忽然,他眉头微微一皱,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禁将手中的试卷往灯光下凑了凑。
    “这怎么回事?”
    灯光照耀之下,赵青吃了一惊,眉头瞬间一皱,因为,这篇文章的字数……特别多!一篇文章的字数,顶得上别人四五篇!这样的试卷,赵青一直十分厌烦,因为,科举文章大多是雷同的,都是一般的赞美加一些不疼不痒的策论,字数多了,就味同嚼蜡,枯燥至极。
    他下意识朝着坐在正中批阅文章的林见深一眼,却见对方的背影,虽然有些削瘦苍老,但却稳如泰山。
    林见深的速度一直不快,乃可以说,他每一篇文章都看得颇仔细。
    包括哪些自己并不看重的文章。
    林见深的背影,给了赵青一种莫名的力量,他决定还是再用心看一看最后一篇文章。
    他看了一眼文章的名字:“为苍生言事书。”
    名字写得这么大,文章只怕是空洞无物,胡乱吹嘘了……他不禁摇摇头,随即目光落在了正文之上。
    “……天子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事,无纤介之蔽……”读着,赵青忽然心中一动,这文章,似乎不是那么差劲啊。
    他不禁用心了一分,接着往下看:“……而仁民爱物之意,孚于天下;而又公选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属之以事,而不贰于谗邪倾巧之臣。
    此虽二帝三王之用心,不过如此而已,宜其家给人足,天下大治。
    而效不至于此,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看到此处,赵青已有些心惊,这文章中的手笔,貌似绝非凡俗!“……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
    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
    夫人才不足,则天子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再读完一段,赵青忽然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居然有着一抹怔住之意,这一刻,方才的急切和烦躁,忽然像都是消失了,这段话,就像是一道光,猛然击中了他曾经没有想明白的疑惑……天子励精图治,为何天下,依旧疲敝甚多?
    他心中猛然一跳,忽然觉察到,此刻在自己手中的……极有可能是一篇了不得的文章!他像是感受到了一种使命感,立即起身,走到了林见深的面前,道:“大人,这篇文章……学生不敢私自批阅,敢请大人审阅!”
    他恭恭敬敬,将文章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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