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大胆!”
    杨廷和愤怒地拍着桌子,豁然站起,稀疏花白的头发,根根立起。能把首辅大人气成这样,可见这事情的麻烦。
    江彬何许人呢?
    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本是个小军头,后来靠着走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的门路,得到了朱厚照的喜欢,一路高歌猛进,不光成为军中大将,而且还成了朱厚照的干儿子,尽管他年纪比朱厚照还大了许多,可他还是欣然认了干爹,光荣地成为干殿下。
    牺牲这么大,江彬得到的回报就是宣府、大同、辽东、延绥,朱厚照破例封他为四镇统帅,并且将四镇精锐集中到京城,交给江彬训练。
    这些人马,成为了应州之战的主力。
    在战场上,他们奋力杀敌,赢得了几十年未有的胜利,终于将鞑子打退,从此边境安宁,江彬也是应州之战的大功臣,深得朱厚照喜爱。
    在朱厚照染病期间,能接近天子的外臣之中,除了杨廷和,就是江彬。只是江彬并非杨廷和对手,他被杨廷和设计拿下,以图谋不轨的罪名,打入诏狱。
    按理说,杨廷和可以直接诛杀江彬,根本不用留给朱厚熜。可是他毕竟是首辅,并非宰相,不能替天子做主。
    当然了,这也是杨廷和矫情,他不想留下擅自杀人的口实。反正江彬也是个死人了,新君到了,还能留他的狗命吗?
    杨廷和就倒霉在了自信上面,如今王岳去诏狱见江彬,别说应州之战的事情,就连正德皇帝之死,宫中变故,全都会掀出来。
    你扬大首辅,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别人不知道,江彬还能不知道。万一掀出来,岂不是天下大乱?
    试问杨廷和,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朝堂!
    “该死!”
    杨廷和怒了,脸色铁青,他就应该早点把江彬除掉,而不应该留下祸根。
    现在要怎么办?
    绝对不能让王岳见到江彬,绝对不行!
    杨廷和正在愤怒之际,突然儿子杨慎来了。
    “父亲,刚刚刑部送来了密信。”
    杨廷和脸色很冷淡,都是刑部不行,他们怎么还有脸给自己送信?杨廷和随手打开信件,扫了几眼,等他看过之后,脸上的怒气居然奇迹般消失了。
    “诚如是,让那位小王大人见见江彬,也不是不可以。”杨廷和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
    诏狱之中,阴气森森。
    浓烈的味道,直刺鼻孔。
    幸好没有吃东西,不然非要吐出来不可。
    牢头偷眼看王岳,见他面色难看,忍不住道:“小王大人,凡是进了诏狱的,就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了,十个进来,十个死。早死晚死,早晚都要死,您少年得志,何必来这沾晦气,要让小的说,您看一眼就回去,待久了对身体可不好……”
    “多谢关心,本官奉皇命而来,岂敢临阵退缩,莫非你想怂恿我抗旨不成?”
    牢头吓得连忙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话了。
    他们这一路人,最会察言观色,欺软怕硬,见王岳气势汹汹,自然不愿意得罪,赶快带领着他,到了诏狱最深处。
    这里面常年不见阳光,也不通风,潮湿腐臭,混合着无数的味道,就像是臭袜子放在泔水里,在太阳下面,暴晒三天,然后再加入老和臭豆腐,鲱鱼罐头,搅在一起。就算是老八在这里,那也要跪啊!
    王岳算是相信了狱卒所说,就算好人,在诏狱里待些日子,也会染病的。
    终于,他来到了一间大牢的前面。
    这个房间非常特殊,围栏用的都是最好的硬木,结实程度,比起铸铁也不差分毫。
    里面光溜溜的,只有一根柱子,上面拴着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则系着一个人形物体。
    说是人形物体,那是因为王岳也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人?
    只见他身上披着破碎的布片,四肢躯干有大片皮肤外露,而外露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一条腿还有明显的扭曲,一截骨头支出,在小腿上形成一个碗口大的包。
    里面的骨头断裂,淤血,红肿,膨胀,到了这个地步,哪怕截肢都未必有效了。
    身上这么惨,再往脸上看。
    有一点伤痕更多,最明显的就是下巴,胡须悉数消失,多半是被人生生揪下去的,还连着肉皮,因此下巴等地方,只剩下一片片的伤口,流着浓水,散发着臭味,整个人都在腐烂着!
    这就是江彬?
    手握四镇兵权的正德宠臣?
    应州大捷的有功之臣?
    怎么会落这个下场?
    王岳怒气一下子上来,他探身低呼,“江彬!”
    对方没有反应。
    “江彬!”
    他又叫了一声。
    对方还是悄无声息。
    “他死了吗?”王岳转头,冲着牢头怒吼。
    牢头连忙摆手,“没,没有啊!”
    “那他怎么没动静?”
    牢头只能道:“大人,这大牢里面虫子太多了,他的耳朵被蟑螂给啃了!”
    “什么?”
    王岳勃然大怒,“他听不见了?那他能不能说话?是不是聋了?”
    牢头咧嘴道:“他,他不愿意招供,的确咬过舌头。”
    又聋又哑,真是好手段!
    “他还有手指,让他写!”
    牢头更加无奈,“大人,您再仔细瞧瞧。”他说着,把灯笼送到了浸出,王岳这才看清楚,原来十根手指的指甲盖,全都被拔了下去。
    更有几根手指被打碎,变成了奇怪的形状,跟鸡爪子差不多了,这模样还怎么写?
    王岳气得头皮发麻,我就不信,还问不出我想要的东西!
    “去,叫太医,给他看病,我要是没法复旨,你们都要给他陪葬!”
    牢头被吓得连滚带爬,去找太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来了。
    他到了大牢之内,把江彬拖出来,给他又是诊脉,又是扎针,终于,江彬似乎醒来了,猩红的眼睛缓慢转动。
    王岳知道他耳朵听不见,只能写给他。
    “我是新君派来的,询问应州之战。”
    江彬仿佛根本不知道,只是咧着嘴,发出呼呼的声音。
    王岳只得继续写道:“先帝驾崩之时,尔是否有谋反之心?你是不是想害死先帝?”
    这一次江彬愣了一会儿,突然他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浑身抽搐,努力挣扎爬起,可是刚站起来,那条断腿吃痛,又狠狠摔在地上。
    他就像是一只将死的老狗,在地上卑微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他想说话,想要把自己肚子里的所有秘密都说出来。
    只可惜,他做不到。
    就在江彬挣扎了一阵之后,突然一张口,淤血喷出,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王岳看得大惊,“怎么回事?快抢救啊?”
    几个太医过来救治,江彬却已经断气了。
    “王大人,没救了,人死了!”
    “哼!”
    王岳气得跺脚!
    “诏狱竟然把最重要的要犯给关死了,你们等着,我就去找天子!”
    王岳气哼哼走了,刚刚还被他吓得面如死灰的牢头竟然挺直了腰板。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除了会找小皇帝,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江彬死了,总算能跟部堂大人交代了。
    自己这个牢头也当够了,该外放了,县丞虽然不大,可至少也是个官,总比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诏狱强多了。
    ……
    “陛下,江彬已经死了。”
    朱厚熜脸色阴沉,“当着朕的面,就杀人灭口吗?”
    “不!”王岳摇头,“是投桃报李!”
    朱厚熜不解,“什么意思?”
    王岳神秘一笑,“毕竟是先帝宠臣,几年就爬上了高位,统御几万精兵,哪会一点后手都没有?”说着,王岳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两颗牙齿,送到了朱厚熜面前。
    “江彬给我的。”
    朱厚熜目瞪口呆,看了半晌,突然抓起砚台,狠狠砸下去,瞬间牙齿碎裂,在一堆碎块中,两个黄豆大小的纸团,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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