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枪打出头鸟啊!”
    罗钦顺微微叹了口气,内阁来了命令,要让伯图担任使者,前去出使鞑子,面见蒙古可汗卜赤。
    众所周知,伯图是朵颜三卫的首领,在蒙古诸部里面,那就是叛徒。而他又交出来部族,真的就当叛徒了。
    这要是去见卜赤,搞不好直接一刀宰了,扔到草原上喂狼,说白了,这就是送羊入虎口啊!
    朝廷是真的够狠!
    卸磨杀驴,刚让伯图跑到经筵,大显身手,转眼就来个必死的差事。
    这招借刀杀人玩得太溜了。
    也太让人有点心寒,朝廷无情,天子也无情啊!
    那自己要不要去瞧瞧伯图,安抚一下,跟他说一声,汝妻子吾养之呢?想想还是别了,这不等于是和京城那些人对着干吗?
    更何况伯图就会老老实实送死?
    他万一知道了朝廷的用意,然后反戈一击,投降卜赤,反而把大明的底儿泄露出去呢?
    若是那样,朝廷会不会迁怒自己?
    一把年纪了,还是别找不痛快了。
    像罗钦顺一般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
    伯图刚刚从京城回来,整天贵客盈门。
    天津的商贾,外地的商帮,原来一起迁居天津的蒙古头领,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官吏,大家伙都争抢着询问,皇宫什么样,天子如何神武英明,他都讲了什么,又有什么反响?
    伯图都懵了,从早到晚,嘴只要张开就闭不上,他的身体很好,但是也扛不住,实在是太要命了。
    每天到晚上,都要含着白梨润嗓子,不然第二天说不出话来。
    “累就别搭理他们,关门谢客,还不会?成天介儿搏命干什么?你又不缺煎饼果子吃,要不要我给你摊一套?”
    说着,这位夫人还真的跃跃欲试,想要摊一套。
    伯图哭笑不得,赶快拉住了夫人粗糙的手。这家伙奇怪,他的夫人也奇怪。
    这位夫人有三十几岁了,身体矮胖,嗓子很粗,长相一点不好看。怎么说呢,就跟哪个大学后街都有的摊煎饼大妈差不多。
    伯图好歹也是个蒙古部落的头领,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又丑又老的?根本没有道理啊?
    谁也想不通,伯图时常听人议论,这些人越困惑,他就越高兴,没人的时候,还会偷着乐,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们懂什么?
    娶妻娶贤,要贪图漂亮,去粉子胡同找啊!老子好歹掌握过几千人,算是一方小霸主,可不是那些肤浅的文人,净喜欢才子佳人的那一套。
    老子要的是能干的!
    长得丑怎么啦?人家都连生三个孩子了,丈夫是车夫,给摔死了,这娶回家,立刻就能怀孩子,最起码丑点,那也是亲生的,既然生在了大草原,头上就不要顶着大草原了。
    其次夫人聪明啊!
    做小买卖怎么了?
    人家算账那叫一个快,多大的数目,都不会错。
    再有,她管钱管的紧儿,只要落到了她的手里,那就是进老虎嘴里了,休想掏出来了。
    最最关键,自己这个身份,要是还想长得漂亮的,出身好的,才学高的……万一人家是个潘金莲,弄一碗药,送自己归西,只怕连个替他伸冤的武二郎都没有。
    人生世上。必须低调啊!
    只可惜,他装了这么长时间的孙子,还是暴露了。
    圣旨下来了,让他出使蒙古……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登门拜访的朋友,都弃暗投明,没有人来了。
    别说登门了,路过都要加速快跑,万万别跟他有任何牵连,不然就完蛋了。
    从万人迷,到瘟神,竟然只需要一念之间。
    “夫人,事到如今,我这次出去,能不能回来,也不好说……我,我不能耽误你,你要是有好人家,就挑一个……”
    “你放屁!”
    夫人挥起大巴掌,就给伯图一个嘴巴。
    “你跟老娘说,是不是在草原上,还有人了,你瞧不上老娘?”
    “哪有啊!”伯图连连摇头,“冤枉啊,天大的冤枉,我原来的婆娘去年死了,还没来得及呢!”
    夫人警惕地看着他,”伯图,我提醒你,最好别跟老娘撒谎,不然你躲到哪个耗子窟窿,老娘也带着你儿子,提着菜刀,把你给剁了!”
    伯图傻愣愣睁大眼睛,“儿子,什么儿子?”
    夫人更气了,“你的心让煎饼果子堵了是吧?还是脑子被银子塞住了?老娘怀了你的崽子了,你丫有后了,等你死的时候,有人给你打幡,清明节还有人烧纸,你丫的不是孤魂野鬼了。”
    夫人这一套饱含深情的介绍,彻底弄懵了伯图。
    怎么回事?
    自己真有后人了?
    这,这也没有准备啊!
    “夫人,你别骗我行不?”
    “行!老娘不骗你,老娘没怀上,肚子里是吃多了,存了一泡屎,行了吧?”
    伯图傻傻盯着夫人,半晌,突然夫人猛地捂嘴,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真,真的怀上了!
    伯图先是哈哈大笑,接着又嚎啕大哭,哭得泪水如泉涌,那叫一个惨啊!
    夫人不解,“你怎么回事?得了癔症,还是失心疯?”
    “都不是,我这回必死无疑了!”
    夫人实在是听不懂,“你说明白点!”
    “唉!这一次我出使卜赤,想杀我的人的,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是九死一生。你现在怀了孩子,等于是把最后一点活路堵上,我想不死都不行了。”
    夫人虽然不懂什么,但毕竟做了多年小生意,还有一丝敏感,用心想了想,突然惊骇道:“伯图,你个臭不要脸的,是不是又想背叛大明?”
    “不想!有你们娘俩,我啥都不想了!我要是没法活着回来,你就帮我拉扯孩子,把他好好养大。至于我的产业,全都留给你。不过我琢磨着,会有人贪图,你别急着拼命。咱斗不过人家的,我准备了几张见票即兑的银票,你带着……要是,要是还不行,你就干脆找个男人投靠,最紧要的,就是活着!”
    “你放屁!”夫人破口大骂,“老娘都克死一个了,要是把你这个狗鞑子也给克死了,谁还敢要老娘?你,你要想办法活着……”夫人沉默了半晌,突然凑到了伯图的耳边,低声道:“你记着,就算又回去了,也别干天怒人怨的事。我想办法,把孩子拉扯大,回头我带着他去找你,咱们还是一家人。”
    伯图都听傻了,你一个女人,要拉扯孩子,还要去草原寻找丈夫,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满都海吗?
    夫人呵呵冷笑,“你们这些狗鞑子,就是什么都不懂。反正老娘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伯图吓得浑身一震,他这算是遇到了狠茬子。
    谁要是再跟他说汉人女子温柔顺从,他非拿煎饼果子甜面酱,糊对方一脸,你们是没见过豪横的。
    相比之下,蒙古女人,根本不是对手啊!
    一个是体质强大,一个是心灵强大,伯图觉得,后者更不能惹。
    他伸手抓住了夫人,动情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咱们孩子不能去草原,去了就废了。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了,这一次我挺直腰杆,大不了死在草原上,只要死得够壮烈,朝廷为了面子,也会加恩你们娘俩的,我,我就算是死得其所!”
    夫人愣了好半天,突然伸手狠狠抽了伯图两个嘴巴子,打得嘴角流血,然后趴在他的胸膛上,放声大哭,哭得稀里哗啦。
    “你个混账王八羔子,你咋这么坑人呢!老娘后半辈子,都要承你的情了。”
    他们两口子都哭了,而王岳看到的就是这么狗血一幕。
    怎么哪都有狗粮啊!
    “用不用我回避一下?”
    伯图吓得连忙站起,一推夫人,让她赶快走。夫人还不答应了,冷哼一声,“俺爷们要死了,俺替他哭一会儿。犯哪条大明律了?”
    王岳哈哈一笑,“还挺横的,你不怕吗?”
    “怕!可怕有什么用!你还能饶过俺家男人?”
    王岳笑道:“谁说一定要杀死你丈夫的,我这就给他送来活路了。”
    伯图赶快把夫人推到一边,“你个老娘们别多嘴多舌的。”他说完,双膝一软,跪在了王岳的面前。
    “抚远伯在上,化外蛮夷情愿以命报答天恩,请大人成全!”
    王岳呵呵摆手,“你虽然还不算我的正式弟子,但是总能挂个名。没有别的,你出使草原诸部。我给你三百护卫新军。”
    伯图眼前一亮,新军战斗力了有多恐怖,他是知道的,一下子给他三百人,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啊!
    “多谢恩师!”他顺杆爬得够快。
    王岳摆手,“除此之外,我还给你绸缎布匹十万匹,茶叶一万担,铁器三万件,银子二十万两,其余各种精品器皿用具,回头给你个详细单子。你有什么补充的,也只管说,我都给你准备妥当。”
    王岳嘴角上翘,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对号形状。
    “你是我王岳的门下,这次去不是送死,而是炫富,你懂了吗?”
    伯图眼圈都红了,带着这些东西,抛开卜赤,其他的蒙古贵胄,还不把他当成祖宗供着,这年头哪有杀财神爷的!
    “师父啊!弟子怎么报答您的大恩啊!”伯图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生生世世,当王岳的徒弟才好,这个师父无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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