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姓夏?”霁王吸了一口气,虽听书生们说甘从汝大约是上门女婿,他想着甘从汝的性子,总不信,如今,却信了八、九分;可甘从汝姓夏就行了,他为什么也要姓夏?
    “不姓夏,姓什么?”甘从汝反问。
    霁王心知若跟他起争执,今儿个一天就又过去了,反正不过是个化名,于是道:“姓夏好、姓夏好。”就赶紧跟他并秦少卿三个商议如何软硬兼施叫附近的地方官助他们修建码头;如何再动员劳力们赶在冬日里先将路修一修。
    及至与霁王商议妥当了,甘从汝又鄙夷了霁王一回,就向学堂去接夏芳菲。
    虽说甘从汝决心跟夏芳菲将洞房补上,但新近总因为一些琐碎事耽搁了,一直都不能如愿。
    此时见南国的冬日温暖如春,甘从汝决心好歹叫夏芳菲花前月下一次,于是路上问杨念之:“东西准备妥当了吗?”
    “准备妥当了。”杨念之欣喜地道。
    张信之更是老怀甚慰,只觉得甘从汝终于懂得怎么对付女人了。
    甘从汝迈步进了学堂,听见学堂里抑扬顿挫的读书声,暗暗点头,竟然有些理解了萧玉娘,虽萧玉娘的行径可恶,但她终归是依着自己的心,放下了与秦少卿的纠葛,走上了自己想走的路。
    转到窗子边,瞧见夏芳菲手上拿着绣绷子,一边低头绣花,一边朗诵三字经,而下头的小童摇头晃脑跟着她学,女子则是嘴里朗诵、手上糊鞋底。
    甘从汝眼皮子跳了又跳,只觉若是京城来的老先生进了这学堂,定会气得七窍生烟,仔细数一数,望见学生数目多了几人,疑惑地问:“这是又派人去抓学生了?”
    张信之笑道:“哪里。人家瞧着来了有饭吃,又不耽误家里的活计,就都来了。”
    甘从汝点了点头,待听柔敷敲了两回铜锣,以示下课了,便去门边等夏芳菲出来。
    夏芳菲起先觉得甘从汝来学堂接她回去吃饭很有脸面,可这么接二连三几次后,望见学堂里的女子都拿眼睛扫甘从汝,心下又有些不乐意,随着甘从汝出来,就道:“你大方,衣裳都拿去给人做鞋子了。少不得我得勤快些,替你将衣裳都做了。”
    甘从汝原本将自己衣裳拿出来,就有此意,但听夏芳菲说,嘴上却道:“也不急着穿那些,不急着做。”
    “以后不用来接我,不过几步地,我自己回去就好。”夏芳菲道。
    “你也说了不过几步地,总不费事。”甘从汝道。
    张信之、杨念之看他们如蜜里调油一般,心里甚至欢喜。
    “我说不用了……你该不会来偷偷看人家女孩子的吧?”夏芳菲问,毕竟这狗可是累犯,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甘从汝失笑道:“你瞧你那几个学生个个面黄肌瘦……”
    “你嘴上也太缺德了些,竟然这样说人家女孩子。”夏芳菲冷笑道。
    “不然夸她们个个貌美如花?”甘从汝噗嗤一声笑了,许久,怅惘道:“这里比不得长安城里处处都能遇到美人,哎。”叹息一声,看夏芳菲脸色不好,就又故作悔恨道:“哎,也不知道那些女子如今怎样了。因我心气不畅,就连累得她们……”
    “算了,你知道错就算了。我已经不计较曲江上的事了,就当被个酒疯子戏弄了。”夏芳菲道。
    “七娘说的是,人要向前看,总惦记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张信之只觉得早先对甘从汝的冷落十分有效,早先甘从汝是明知有人安慰,才会轻易动气,如今总算是沉稳了。
    甘从汝心下窃喜,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就知道夏芳菲心里有他,才不会计较往日的那些事。待与夏芳菲吃过了,又叫人送她去学堂,然后打发走雀舌、稼兰几个,忙忙碌碌地收拾屋子。
    傍晚,夏芳菲再领着柔敷、惠儿从学堂里回来,正待要将学生们告诉她的那些本地风俗说给甘从汝听,进了房门,迎面就见房里贴着大红喜字,再进去,就见红烛摇曳,床上铺着在骆家时候淋了雨的那床被子。
    “……这被子,怎在这?”夏芳菲以为那被子就算烤干了,也不会再拿出来用了。
    “洞房花烛夜的被子。”甘从汝有意咬住洞房二字。
    夏 芳菲脸上登时红了,咬着嘴唇心想难道就是今晚了?矮子里头挑高个,见识过了爱养蝴蝶的霁王,她已经明白人无完人,若想改嫁怕也寻不到称心满意的,只看甘从 汝肯为她抓学生,更是打定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主意,因此,也不觉他这举动唐突,甚至她原以为某个晚上两个睡在就将这事过了,是以看他还费心地布置一 通,心下甚是满意。
    柔敷、惠儿几个识趣地退出,轻轻地把门带上。
    “待我去洗一洗。”夏芳菲忐忑道,待甘从汝点了头,便去隔间里,果然那里有热水摆着呢。
    洗过之后,夏芳菲看甘从汝还在床上坐着,就问他:“还要喝交杯酒吗?”
    “为了那酒糟蹋了多少人,你还提。”甘从汝决心将自己曾经做下的坏事都推到萧太后还有酒水上,拉着夏芳菲坐到床边,细细看她眉眼,只见她眉目含情、欲语还休,便要向她亲去。
    “等等。”夏芳菲蹲了一顿。
    “怎么了?”甘从汝紧张地问,疑惑地想莫非自己又会错意了?
    “第一下,要我来亲。”夏芳菲脸色涨红地道,慢慢地贴向甘从汝,飞快地在他唇上擦过,“我喜欢你,才跟了你的……”
    “我也喜欢你。”甘从汝心花怒放,被吻过的唇不住地发涨,他闹腾了那么些年,不就是想求一个真心人,免得重蹈了他父辈的覆辙,再经历那些乌烟瘴气的事。
    甘从汝心中一动,当下便拥着夏芳菲滚入床上。
    这一夜被翻红浪,待到四更时分双双饿醒时,夏芳菲枕着甘从汝的臂膀,蹙眉疑惑道:“我怎地……没有洞房的感觉,就好似早于你老夫老妻一般?”眼睛扫向甘从汝的胸膛,恍然大悟道,定是这狗时常晃晃荡荡地在她眼前转,才会如此。
    甘从汝心里却欢喜地很,笑道:“老夫老妻不好么?梨园里的大小真娘甭管跟谁多久,都是羞答答的,矫情。”话说完,腿上就挨了一下,心知自己说了煞风景的话。
    “你去叫人送饭进来。”夏芳菲道。
    甘从汝才快活过,也懒得动弹,懒散道:“你去。”
    “……那就饿着吧。”夏芳菲转过脸。
    甘 从汝听他们两人的肚子交相呼应般咕咕响起,偏懒洋洋地不肯动一下,熬到就开五更,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念叨着:“老夫老妻就不如人家新婚 燕尔好,若是新婚,谁家的新娘子宁肯饿着自己,也要赌口气?”念叨过了,终归洗了手,出了门,去寻值夜的下人,叫人好歹弄些吃的来。
    过了一盏茶功夫,两个婆子抬着昨晚上剩下的饭菜进来,就退了出去。
    甘从汝用小桌抬了饭菜送到床上,看夏芳菲洗了手换了衣裳坐在床上吃饭,仔细望了望她,噗嗤一声笑道:“想当初,你也是个不胜娇羞的淑女。”
    “想当初,我也以为你是个潇洒郎君。”夏芳菲回忆往日,就如做梦一般,想她待字闺中时,还想着嫁人后,怎么好意思叫夫君看见她睡醒时的邋遢模样,此时,心里想的却是:我不嫌弃那狗就罢了,那狗还敢嫌弃我?
    曾经多少青涩,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磨掉了。
    吃了饭漱口后,甘从汝将小桌抬开,就跟夏芳菲道:“我小时候也有个才子的名声,诗赋、蹴鞠、马球样样都来的。”
    “我当初琴棋书画也不错,满平衍女子谁不羡慕我?”夏芳菲打这哈欠,听甘从汝自夸,就也将自己昔日的那些辉煌也拿来说。
    公婆二人攀比着将早先勉强算得上光风霁月的事拿来说了一说,也算是彼此都知道了彼此的过往。
    最后夏芳菲心道原来她公公婆婆那么能耐,将先皇、太后双双拿下了;甘从汝心道原来他岳父岳母才是真正的同床异梦,难怪夏芳菲疑心病那么多。
    第二日,张信之、杨念之、柔敷几个给甘从汝准备了参茶、给夏芳菲准备了红枣汤,眼瞧着这两人不过是举动间更亲密自然些,全然不似他们想的一旦洞房,感情更会一日千里模样,反倒替他们两个着急了一回。
    甘从汝依旧去寻霁王商议着去哪里抓山贼;夏芳菲依旧是学堂里教书。
    就这么过了小半月,甘从汝从霁王那边回来,就对夏芳菲道:“我须得出去几天。”
    “几天?”夏芳菲问。
    甘从汝道:“附近有个姓苗的小官看我们抓了山贼,就当我们要坐大,吃了雄心豹子胆地要将我们围剿了。”
    “你们抓山贼,那苗老爷还不喜欢?这样他治下不是更清明了?”夏芳菲疑惑不解。
    “你 哪里懂做官的心思?那些山贼原本乱如散沙,逢年过节还要给姓苗的上供。如今我们将人抓来,又不曾给他上供,他看我们人越来越多,唯恐我们日后不将他放在眼 中,就想先下手为强。”甘从汝冷笑,还是夏刺史说的对,他那些直截了当的手段,在岭南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用来最好。
    夏芳菲常听甘从汝说什么杀狗官,原本只当他玩笑,如今听着才知道是真的,心惊肉跳之余,却也说不出拦着他不去的话,只说道:“你早去早回。”
    “嗯。我取了个化名叫夏丞,取自你的姓,并一个县丞的丞字。你听见夏丞,就知道说的是我了。”甘从汝道。
    夏芳菲先为他用了她的姓氏感动,随后却又颦眉道:“取什么不好,为什么叫下乘?”
    “还有一个名字叫夏县,原是给霁王用的,你若不喜欢夏丞,那我就用夏县那名字。”甘从汝浑不在意地道。
    “那,夏县,你早些回来……不然,我只能改嫁给霁王了。”夏芳菲望着甘从汝,弄不明白如今她算是官家女眷,还是土匪家的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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