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居然教她无从反驳。他的一张脸皮生得绝好,含嗔带怨朝她一瞥,震得她心神一阵恍惚,根本没有任何抗拒的余地。
    妍笙无可奈何,略作思索终于还是颔首应了。然而她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这厮一肚子的坏水儿,万一洗着洗着又要对她不轨怎么办?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先说好,你不许对我怎么样。”
    他听后满口答应,含笑说好,“这是自然。”说完朝她走近一步,抬起双臂微微昂起下巴,示意她替他宽衣。
    严烨的身量极高,立在她身前像是一座伟岸的山。她嘟着一张小嘴,仰起脖子看他,微微迟疑,这才不情不愿地伸手替他解下颔处的结,摘下描金帽,又去解领口同袖口的金纽扣。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笑意,垂着眼帘看她,颇有好整以暇的意味。她小脸红彤彤的,替他将蟒袍曳撒一件件地脱去,露出底下赤条条的胸膛来。他的肤色略带一丝病态的苍白,身体确实精壮有力的,一道道陈旧的疤痕横亘在他的上身,刺痛人眼。
    他提步入汤池,背靠着白玉池壁,她半跪在池子边伸手抚他背上的伤痕,沉声问:“还痛么?”
    他微侧首,露出一张轮廓精致的侧脸来,摇头淡淡道,“十几年前的伤了。”
    这些伤痕一道道交错密布,由于过了太久,已经呈现出浅浅的褐色,却仍旧触目惊心。她皱起眉,语调变得晦涩难当,“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什么人敢这样伤你?”在她的心目中,他严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大梁朝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怎么会有这样的伤疤呢?
    她这样问,令他有瞬间的沉默。他将头转了回去,背对着她,口吻风轻云淡,淡漠得不寻常,漠然说:“都是刚入宫时留下的。那些所谓的主子根本不把内监当人看,打骂都是轻的,有一回我失手打翻了香鼎,差点被扔进井里。”
    说完,他淡淡一笑,眼底的严霜却愈发浓烈。初入宫时的点滴不堪回首,是他一辈子也不愿回忆的噩梦。他有今天,全是一步步踏着血泪换来的,仇恨深入骨血,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每一刻都在加深。萧太妃竟然让他放过李氏一族,怎么可能呢?
    这样的往事,却被他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叙述出来,听得她心头一阵抽痛。他一直那么高高在上,像是立在云端的人,俯瞰众生,在朝野内外翻云覆雨,她从没想到他竟然会有那样悲酸的过往。
    她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微微俯首将侧脸贴上他肩上的伤痕,心头霎时五味陈杂起来,好半晌方沉声开口,朝他道,“老督主呢,没有护着你么?”
    他微顿,仍旧背对着她,迟迟道:“再有权势的奴才,终究也只是奴才,他即便有心也无力。”说完他长叹出一口气,嗓音透出略微的沙哑,续道,“从很早之前我便明白,我谁也不能信不能依靠,唯一能信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语调里头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孤寂,听得她呼吸一滞,眼眶蓦地便湿了,“怎么会呢,你还有我,虽然我不能帮你什么,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说出这句话,居然教他喉头一阵哽咽,心头涌起莫名的欢喜起来。这滋味难以描绘,像是极度的欢喜夹杂几分感慨。他是一个冷心冷肠的人,谁知她却突然闯进了他的天地,搅得他章法全无阵脚大乱。他费尽心机机关算尽,偏偏漏算了一个陆妍笙。
    像是一场宿命的安排,他爱上她,这感情波涛汹涌近乎疯狂,无从逃避,退无可退。
    猝不及防的,他猛然回身拉着她的手臂将她狠狠拽下了浴池,她惊呼了一声。池子里水花飞溅,她浑身湿漉漉的,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却并不答话,只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搂得紧紧的。他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项间,双手死死地箍住她纤细的腰肢。他太用力,几乎要将她整个儿嵌身体里,她略微吃痛,抬起双手想要推拒,却蓦地顿住了。
    颈项那处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她愣住了,面上呆呆的。好半晌方平复了几分,她伸手抚上他的肩,哑声唤了一句,“严烨?”
    他这才抬起首来,她细细端详他,只见那双平素清漠的眼底隐隐泛着几丝赤红,她骇然,“你哭什么?”
    严烨抬起眸子瞥她一眼,“胡说些什么,谁哭了。”
    她皱起眉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很坚定地道:“你就是哭了!”
    他索性不同她争论了,居然一点头大大方方承认,朝她道,“是啊,我哭了。”
    妍笙眉头越皱越深,“为什么哪?”
    他勾起唇一笑,氤氲的水汽中透出难以言喻的风华来,朝她半戏谑半认真地说:“我被你感动哭了。”
    这话不知是真是假,她双颊蓦地通红了一片,伸手搡了他一把,啐他道,“谁信。”
    蒸腾的水汽中她面上的红晕像两株含羞带怯的桃花,他忍不住低头吻她的唇,一下,又一下,接着便渐渐加深,伸出舌头在她口中攻城略地。
    她被他吻得脑子一团浆糊,忽然感到身上一凉,这才惊觉衣物不知何时已经被剥离开了。她大惊失色,一只手捂着胸一只手慌不迭地推他,“大白天的,叫人看见怎么办!”
    她想遮挡,无奈胸前风光太丰美,小小的手掌根本就什么也遮不住。她的指甲上染着绛朱的蔻丹,趁着白瓷般的肌肤,反而显得格外撩人。他看得下腹燥热,伸手毫不费力地拨开她的柔荑,“谁敢进来么?这么漂亮的身段,不许遮。”
    他在水里托着她的俏臀分开她的双腿,她羞得几欲死去,口里溢出一阵难抑的呻吟来,“别这样……”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喊了句等等,“衣裳里有很重要的东西呢!”
    严烨的耐心所剩无几,他皱眉,垂眸看她,“什么东西?”
    她连忙挣开来,急忙将被他扔到池壁上的衣裳取过来,伸手从里头摸了半晌,最终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香囊包来。
    妍笙小脸一垮,难过不已道,“都怪你,全湿了!”
    他蹙眉,伸手从她手里将香囊接过来,看了看道,“这是谁的香囊?”
    她面色不佳,恶声恶气道,“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严烨哦了一声,将香囊凑到鼻间嗅了嗅,眉头微微挑了起来,又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香囊,曼声道:“给我的么?”
    她面颊又涨红了,别扭道:“谁说是给你的,不是!”
    这否认没有丝毫的说服力,他顿觉心情大好,垂下眼细细地端详那香囊包,“做得挺好。”
    听见他这么说,她方才的火气骤然消下去了大半,勾了嘴角朝他腼腆道,“这就算是我给你的信物了,我打小女红就不好,做得很用心也很辛苦,你一定不能把它弄丢哪。”
    他心头大为动容,颔首嗯了一声,含笑道:“你做的香囊,我一定片刻也不离身地带着。”说完将香囊放在了衣物上头,忽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来,因朝她沉声道,“卿卿,这次出征我不能堂而皇之带你走,只能委屈你一下。”
    她一愣,显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只道,“什么意思?”
    他抱着她,又道,“我寻了个死囚,替你一死,到时候大梁就再也没有般若贵妃了。”
    ******
    再度醒来已经入了夜。
    妍笙睁开眸子坐起来,环顾四周,是在寝殿中。身旁没有严烨,唯一有的只是一点昏暗的烛光,洞开的窗扉吹进来丝丝秋风,拂得那点微光东倒西歪飘飘摇摇。
    她捂着滚汤的面颊稳了稳心神,喊了声音素,接着便见珠帘被人从外头打起来,走进来一个清丽动人的宫娥,朝她道,“娘娘,奴婢在。”
    她道,“厂公走了么?”
    音素应个是,又抬起眼朝她道,“厂公说今晚有事要料理,不会过来了,吩咐奴婢伺候娘娘早些歇着。”
    闻言她微微颔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音素说:“你可知道近日朝中各位臣工有什么动作?”
    音素回她,“奴婢听桂嵘说起过,如今汉南来犯,闹得举国上下鸡犬不宁,目下司礼监忙得脚不沾地,厂公要挂帅出征,只能将披红这头的差事暂且挪权给八王爷。”
    妍笙听后面上惘惘的。汉南发兵攻梁,朝廷下令严烨挂帅,这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抗敌。加之严烨之前用计谋来了虎符,即便今后朝廷有所觉察,也无法再调兵遣将扭转乾坤了。
    她叹息了一声,扶额半晌无言。其实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数,再多想也用,诚如严烨所言,大梁给芸芸众生带来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同煎熬,与其这样苟延残喘,不如一次做个了断。
    正思索着,忽闻外头传来阵脚步声,玢儿在外头通传道:“娘娘,桂公公来了。”
    这个时辰,桂嵘怎么来了?妍笙心头不解,却仍旧整了整衣衫下了地,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接着便见桂嵘猫着腰从珠帘后头走了过来,朝她见礼,恭谨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她嗯了一声,又道,“桂公公来,可是厂公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桂嵘因道,“娘娘,厂公命奴才来请娘娘,往砚慧斋去一趟。”
    妍笙心头一沉,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望着桂嵘沉声道,“这么快么?”
    小桂子朝她揖手,“回娘娘,这都是厂公的意思。”
    严烨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她既然已经愿意全心交付,就不会对他的话有任何质疑。妍笙微微颔首,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朝桂嵘淡淡道,“你先出去,替我将玢儿叫进来。”
    桂嵘应个是,复躬身打起珠帘走了出去,少顷,玢儿又提步走了进来,朝她道:“桂嵘说娘娘找我,怎么了?”
    陆妍笙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涌上来的泪意,伸手将音素同玢儿拉到身边,哑声道,“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今日,我有一事相求。”
    两人一头雾水,皆不明所以,只是道,“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 眼中流下泪来,握着两个丫头的手哽咽道:“多的我也不能说,只能告诉你们,今次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日。厂公已经答应了我,无论如何,都必保你们二人周 全……”说完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泪簌簌地落下来,续道:“今日我想求你们,不管将来生出任何变数,都替我好好照顾我母亲同父亲。”
    两个丫头闻言俱是一惊,玢儿骇然道,“主子要去哪儿?不能带着我们么?”
    “我也不想同你们分开,只是情势所迫。”严烨要带她离去,自然不能将这两个丫头带在身旁,否则只会招人疑心。她心中万般不舍,却又无奈,只能抽噎道,“答应我,无论如何,替我好好照顾我的父亲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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