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毅死了。
    宁靓觉得一点儿都不真实,怎么可能呢?
    从收到消息到遗体回来,四天,宁靓一滴眼泪没掉。
    山珊夫妇、方部长和柯莎轮流守着她,她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哭不伤心,只是吃不下东西,话也少。
    晚上,宁靓睡一会儿就醒,然后睁眼到天明。
    头一次,她知道夜晚那么漫长。
    宁靓的专业文理兼收,大一有个女生,呆了一年就转专业走了,去了生物科学院。转走的原因是她晚上睡不着,而转到生科院她能整夜呆在实验室。
    她以前和宁靓说,别人一辈子研究怎样有底气地活着,而她只想有底气地睡着。
    不怕黑,不怕静,不怕夜漫长,没有悬着的感觉。
    宁靓第一次懂了她的感受。
    起身打开窗子,想看月亮,没找到。冬天月亮不爱露面,可能在别的山头,也可能被厚重的乌云藏起来了。
    宁靓坐回床上,浑身发抖。
    富毅回来了,在部队,唐文绪和方部长陪她过去。
    拿回来一捧灰,宁靓看了看就回家了:“骗谁呢?谁爱信谁信。”
    部队给富毅举办了盛大的追思会,宁靓没去。
    富毅死了。
    大家都信,只有宁靓不信。
    姑姑过来主持葬礼,哭晕在墓园。宁靓没吃东西,低血糖晕倒在家。
    姑姑赶到医院,得知宁靓怀孕,死掉的心又渐渐复活。
    宁靓醒来看见姑姑对着自己又哭又笑,眼眶发胀,眼泪也滚了下来。
    小姨抱着程浩赶到医院,没进病房就听到哭声。宁靓情绪不稳定,越哭越崩溃,侧着身子背对门,大冬天哭得一脑门汗。
    宁靓哭得姑姑心慌,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
    小姨进门放下程浩,趴下身子从后面抱住宁靓,温暖的手掌擦去她额头的汗,温声说:“不哭,小姨来了,不哭了啊。”
    程浩转到正面去拉宁靓的手,叫她:“姐姐,不哭,乖哦哦~”
    宁靓握住程浩的小手,找回理智,渐渐止了哭声,平躺过来红着眼看小姨,哑着嗓子开口:“小姨,肚子疼。”
    打了保胎针,医生嘱咐:“孕妇要注意休息和饮食,情绪尽量保持稳定,适当运动。孩子才点儿大,经不住折腾。”
    宁靓出院回家,小姨和姑姑都住进来了。晚上小姨和宁靓睡,姑姑帮忙带程浩住另一个房间。
    宁靓侧着身闭眼装睡,很久,背后响起小姨均匀的呼吸声。宁靓轻轻叹口气,小姨的手又抚上她的背。
    装睡没有意义了,宁靓转过身和小姨面对面。
    小姨捋她额头的发,略微哽咽说:“上大学后,小姨就知道你已经长大了。可是长大了小姨也是你的家长,当妈妈了怎么也不说呢?”
    当时确认怀孕只告诉了山珊,其他谁也没说,想等富毅回来先让他知道。宁靓在哭,没出声,只是眼泪顺着眼角滑到枕头上,一颗又一颗。
    小姨帮她擦眼泪,眼眶也红红的,柔声说:“最后哭一次,再哭自己受不了,孩子也受不了。”
    顿了顿又说:“富毅在天上看见了...也会心疼。”
    宁靓拉住小姨的手,边哭边说:“小姨....我一点儿也不信富毅会死掉。可是怎么办?我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怎么办啊?我也不想这样,不应该哭的,我应该好好的,等他回来。要怎么样才可以不哭呢,我也不想哭.......”
    宁靓越说越激动,眼泪也掉得更快。小姨把人搂进怀里,自己也忍不住哭了。
    宁靓不信富毅死了,小姨明白她是接受不了才不信。
    她现在情绪激动,小姨只好和她站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缓一缓缓一缓,医生说你情绪不能激动。不哭了,小姨陪你,我们一起等富毅回来好不好?”
    宁靓睡着了,生理疲劳战胜心理,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小梁把富毅的遗物送到家里。宁靓没去过他办公室,其他东西都陌生,唯一熟悉的是富毅的手机。
    充电开机,点开微信,宁靓看到自己十月给他发的消息。手机在这里,富毅压根不知道她怀孕了。
    富毅以前说他比宁靓更期待两人的孩子,孩子有了,可是富毅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宁靓以前没翻看过富毅的手机,基于信任和尊重,而且富毅自己也不经常玩手机。
    微信上下一滑,宁靓看见小梁的对话框:首长,因私出境的审批没批下来...富毅要出境?
    点开对话框,小梁说的整段话是:首长,因私出境的审批没批下来。但是政治处说一月有境外会议,如果你回来得早,还来得及申请。
    宁靓往上翻,发现富毅是想陪她去白色海岸,明知道因私出境很难得到批准,还是申请了。
    宁靓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看他的手机。
    下面翻到的是唐文绪,相比小梁,他和唐文绪聊天更多。
    最近一次是富毅九月离家前,富毅像是例行打招呼,和唐文绪说:明天走了,宁靓你们多照顾。
    唐文绪:这次去多久?
    富毅:说不准,尽早回来。
    唐文绪:记得毕业时候你第一次去,我问你什么时候回,你怎么答的吗?
    富毅:或许不回,勿念。
    唐文绪:然后一走就七年多,你要再不回来我真的都忘记你这个人了。
    富毅:嗯。
    唐文绪:没什么,就是想说时隔多年再见,不是滋味儿。有家的人了,不要让人家一直等。
    富毅:是我的问题,如果知道事情没结束,不应该去招惹她。
    唐文绪:招都招惹了......
    富毅:但是,再来一次,就算知道事情没结束,我还是要这么自私。和她在一起,什么都值。
    唐文绪:啧啧啧,谁知道你出去一趟回来喜欢这种型了呢?没有说宁靓不好的意思,就是和你以前喜欢的不太一样。
    富毅:我也觉得很奇妙,反正就是喜欢。安心、满足,这种感觉只有她能给我。一想到她,整颗心都是满的。
    唐文绪:酸死了,你他妈对着宁靓说啊,对我说干嘛!
    富毅:不用说,她知道。
    对富毅的过去,他不提,宁靓也没问。两个人在一起,走好在一起之后的路就行。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怕就怕,过不去。
    聊天记录琐碎,两个大男人基本没有哪次聊得特别长,信息很少,很快就翻到头了。
    宁靓看完放下手机,仰着头想:八年前的事儿,没结束,所以富毅才又频繁出差,然后这次没回来。
    富毅出差前说他会回来,语气那么笃定,他从来不骗宁靓。
    他真的死了吗?还是再等一个七年,他就能回来?
    等吧,给你七年,你记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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