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柳原一边等待着的沃德森的消息,一边继续和艾尔住在那家小旅馆里。
    没事的时候,她就会坐在大厅的吧台边看着往来的客人。
    这算是她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有些特别,但并不无趣。
    人总是能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到消遣,所以才会被称作是社会性动物。
    柳原也是如此,不过她通常只是观察其他人的行为举止,很少会参与到人们的交流与互动中去。
    这三四天的时间里,她见过了整日烂醉的酒鬼,也见过了成天唉声叹气的悲观主义者,同样还见过了已然放弃挣扎,默默承受一切的普通人。
    但是她唯独就是没有见到过一种人,那就是尚能安心生活的人。
    兽群的逼近,让本就压抑的温室,又覆盖上了一层阴影。
    直到有一天,柳原看到了一个例外。
    那是一个雾气浓郁的早晨,一个陌生人推开了旅店的大门。
    说他是一个陌生人,这是因为柳原还没有在旅店中见过他的身影。
    他看上去大约只有十八九岁,是一个腼腆的少年,一头棕色的短发打理得不算整齐,但也没有柳原那么随意,至少经过了简单的修剪。
    相貌称不上是英俊,但起码五官端正,只是鼻子和脸颊上长着一些小雀斑,这使得他本身就不怎么成熟的外形又平添了几分稚气。
    他穿着一身浅棕色的外衣,头顶上还戴着一顶偏平的帽子,从外观来看,就像是一个邻家的报童,气质温和,并且带着一些少年人独有的青涩。
    当然,柳原注意到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些。
    她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少年,是因为此时,这个少年的脸上正挂着一个足以引人注目的微笑。
    他走进了旅店,对着老板招了招手说道。
    “霍夫先生,你上次要我画的画我画好了。”
    “哦,是吗?”听着少年的话,老板那死人一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欣喜的表情。
    他一边招呼着少年坐下,一边对着少年说道。
    “快点拿来我看看。”
    “没问题。”少年咧着自己的嘴角笑了笑,随后将一个包在牛皮纸中的画框放在了吧台上。
    老板迫不及待地将牛皮纸拆开,拿出了里面的画,放在自己面前端详了起来。
    “嗯,不错,很不错。”
    连续说了两个不错,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得出来确实相当满意。
    柳原顺着吧台的角度,向着老板的手中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中画着一个极为端庄的女人,神韵逼真,的确可以说是一副十分出色的作品。
    这很难得,因为在灾难之后,已经很少有人再画画了,甚至就连音乐、诗歌、和书籍都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出于生活的艰难,这些曾经被人们视之为是瑰宝的东西,也慢慢地被抛弃在了时间的长河中。说不出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必然。
    柳原没有再去注意那副画,而是重新将视线落在了那个青涩的少年身上。
    老板此时也已经收起了画框,对着少年笑着说道。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弄些吃的,顺便把你的报酬也给取过来。”
    “好的,那就麻烦霍夫先生了。”少年没有拒绝老板的好意,点了点头之后,就找到了一张椅子坐下。
    “没什么好麻烦的,不过就是一顿饭而已。”老板又给少年倒了一杯水,便转身离开了。
    于是吧台边又陷入了一阵无声的沉默中。
    少年百无聊赖地喝着水,而柳原呢,则是默默地注视着少年。
    她的视线没有丝毫的遮掩,这让少年在一段时间之后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坐立难安了起来。
    “那个。”终于,少年应该是有些忍不住了,他侧过头来看向柳原,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问道。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因为您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柳原被少年的声音叫醒,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出神了许久,便对着少年点了点头,然后平淡地回答道。
    “哦,没什么,我只是对你有些感兴趣罢了。”
    唔,这可不算是一句非常容易理解的话,特别是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这样说的时候。
    少年也明显是误会了柳原的意思,只见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紧接着便连忙地躲开了柳原的视线,低下头,局促地喝了一口水,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
    “这,这样啊······”
    “嗯。”可柳原这个野蛮人哪里注意得到这些。
    她只是肯定地应了一声,随后便出于礼貌,不再去看少年了。
    她刚刚也只是对这个面带微笑的年轻画家有些好奇而已。
    吧台边的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而柳原和少年之间的情况,也出现了反转。
    这下轮到少年想要偷看柳原了,可他自然不敢像柳原那样光明正大地“偷”看,所以只能趁着柳原一边喝酒,一边看向别人的时候,偷偷地瞄上柳原两眼。
    在少年的眼中,柳原给人的感觉显然是非常难以接近的。
    但是她的样貌却又是那样的标志,简直就像是一块出自大师之手的石雕,尽显了比例与线条的美感。
    不可否认的是,虽然柳原的外表并不一定符合普通人对于女性的审美,但是她的身材比例和肌肉曲线,那绝对是相当完美的。
    这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无疑有着致命吸引力。
    还真是一位美丽的女士啊。
    少年有些痴迷地这样想到。
    可她为什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呢?
    难道她······
    不对不对,我们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啊。
    一定是我想多了,她应该是对我的画感兴趣才对,对,一定是对我的画感兴趣。
    可是,可是······
    这一边,少年的心情无比纠结。
    而另一边,柳原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依旧喝着酒,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大厅。
    旅店的老板终于回来了,他为少年准备了一份肉汤,同时将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矿石递给了少年当做报酬。
    这是一块稀有矿石,顾名思义,一般都是由一些比较罕见的矿石分割而成的,在货币崩溃之后,它们取代了一部分货币的作用。
    但是因为流通的额度并不明确,所以许多人依旧更喜欢以物易物。
    这一顿饭少年吃得异常煎熬,他无数次想要向柳原搭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状况,却又对柳原那生人勿进的气场望而却步。
    直到喝完了手里的肉汤,这个年轻的男孩都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柳原坐在一旁,喝着自己杯中的酒,有些不明所以。
    她当然感觉到了少年正在看她,毕竟她的直觉比大多数的野兽都要敏锐。
    可她却并没有说破这一点,因为刚才她也看了对方好一会儿。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我的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柳原这样想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
    还好啊,一切正常,也没有因为异变而多长出一只手来什么的。
    可是这时,少年却突然站了起来,红着一张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对着柳原鞠了一个躬说道。
    “女,女士,我叫做德罗索,一十八岁,现在住在拇指街第一百一十八号,未婚,是一个孤儿。很感谢你对我的厚爱,但是我有心肿症,医生说我最多只能再活九个月了,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的的感情,就,就,就这些,我先走了。”
    说罢,少年便仓皇地逃出了旅店。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误会什么,反正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两人以后应该也没有什么再见面的可能。
    所以他只是想要把他该说的话给说出来而已。
    他是一个将要死了的人,承担不起别人的感情。因此无论柳原是对他的画有兴趣,还是对他有兴趣,他都没有办法做出什么回应。
    柳原愣愣地坐在吧台旁,手里还拿着半杯垃圾酒。
    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向我道歉,是因为偷看我吗?
    什么叫不能回应我的感情,还有他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不过很快,柳原就像是在她那尘封已久的记忆中,找出了一点什么东西来似的,露出了些许了然的神色。
    哦,这个是那个吧,人类想要交配时所展露的发情表现?
    那,我这是被拒绝了?
    一时间,柳原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件事。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挺意外的。
    这人只能活九个月了吗,这一点她还真没有看出来。
    她第一眼见到德罗索的时候,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有些不同的少年而已。
    没想到他居然会是一个绝症患者。
    心肿症,又叫做心脏肿瘤,灾难后简称为心肿症。发病时会有胸痛、昏厥、左心充血、右心衰竭等症状,仅凭如今的医疗条件,显然是没有办法治愈的绝症。
    然而少年的样子,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模样。
    如果他没有骗我的话,那他还真是一个特别的人。
    柳原这样想着,摇了摇头,没有去在意四周那些诧异的视线,自顾自地继续喝起了手中的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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