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孟桂山确认一下。
    “孟叔我问你,”许白没等孟桂山回答锟金与杨正卿的关系,转而问道:“当初你将锟金介绍给吕益是为了何事?”
    孟桂山刚刚才知晓了许白与锟金的关系,以为许白是为了锟金之死而责备于他,急忙起身作势要跪下,“当时我真是不知啊……吕少爷要跟察尔金赤购买杂铁,大批杂铁无法运进关内,怕查得紧。但以前锟金、张玉和齐昊所在的马帮跟边境的官兵很是熟络,而且他们每次会走私大量的杂铁锻造兵器。”
    他说着说着,愈加后悔与自责,慢慢跪在了地上,“如果打着马帮的旗号的话,不容易起疑,也容易过关……当时锟金在舍下做客……我真是……真是不知道小少爷和锟金的这层关系,也不知道吕少爷会……我急着邀功,急着讨好吕少爷,没有查清楚,真是罪过罪过……”
    “孟叔请起,”许白急忙扶起他,“我并无责怪之意,只是想弄清锟金被杀的真正原因罢了。”
    “锟金之死难道不是因为吕少爷对小少爷……”孟桂山的半句话没说完,但话的意思,也跟他当初认为的一样。认为吕益是出于嫉妒之心而杀了锟金。
    但那个时候,吕益的私铁生意刚刚起步,恰恰是需要熟悉私铁事宜的前马帮成员帮忙。
    如果正是用人之际,按照吕益的性格,他不会杀一个有用之人。所以吕益少锟金的唯一原因,就是如他自己所说的“杀了他比留着他更有用”。
    一个人死了,比他活着的时候,更为有用?
    许白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如果一个人死了比他活着更有用的话,可能是因为……
    “孟叔我问你,如果一个人明明可以成为左膀右臂,却被杀了,这是为何?”许白问。
    孟桂山没反应过来是在问锟金之事,便答道:“历来国君都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帝王心思,无非便是害怕威胁,先下手为强罢了。”
    “那如果此人无谋反之心思,也无谋反之能力,更无谋反之计谋,杀了他又是为何?”许白又问。
    “那恐怕是那个人知道得太多了吧……自古权臣、近卫、外戚、内宦,又有哪一个不是因为知道了国君太多的秘密,而惨遭杀生之祸?”孟桂山道:“明哲保身之计,无非是告老还乡,归隐田园罢了。”
    是啊……如果一个人死了比他活着有用的话,无非是因为死了之后,那人便不能说话了。那个人所知道的秘密,全部都会被埋进土里,无人知晓了。
    锟金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而吕益不想让他说出来,所以便将他杀了。
    这是许白唯一能想到的,吕益一定要杀锟金的理由,就是这个了。
    但……吕益恐怕疏漏了一个地方,那便是……李执认识锟金,并且有锟金的半块玉佩。李执肯定知道什么,说不定会知道锟金未说出口的那个秘密。
    李执到底知道什么?许白努力回忆着李执递给他玉佩的时候,所说的每一句话
    李执说他是被利用了,李执说吕益对他的心思比他想象的要龌/龊,李执说吕益对他甚至连仆人都不如,李执说他被吕益教导着当一个工具……
    当时他只当李执说的是吕益将他买来作娈/童,又与他有了床第之私的事。当时他只觉得李执这话说得过分了,用来揣测吕益的话语也过于恶毒了。但现在想来,如果李执是因为知道了锟金的秘密,而对他说出了那番话的话,便是意有所指吗?
    是不是意味着吕益杀了锟金真的是为了一个苟且的算计,或者为了一个自私的目的……而在,利用他?
    想到这一层的时候,许白有种几乎就要昏厥的眩晕感。他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坏了,同时又觉得恶心,像吞了什么脏东西,令他的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翻滚了起来。
    不……不会的……李执当时那番话一定不是这个意思,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许白拼命安慰自己,不要多心……少爷杀锟金与你无关,锟金所知道的那个秘密与你无关,少爷杀锟金不是为了利用你,是李执出于嫉妒之心而诋毁吕益,吕益不是那样的人……
    但,吕益真的不是那样的人吗?
    正因为无比了解,所以愈发不敢确定。
    所有的揣测交织在一起,吕益的形象在他的心中被割裂开来。
    一边是对他说着喃喃细语的吕益,一边是厉声教导他的吕益。
    一边是紧紧抱着他的吕益,一边是不顾他哭喊囚禁了他的吕益。
    一边是将他的手放在心口的吕益,一边是无视他瞒着他对他不理不睬的吕益。
    到底是哪一个?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吕益?
    是那个温情脉脉的吕益吗?
    是那个阴鸷精明的吕益吗?
    是那个含情注视着他的吕益吗?
    是那个回避躲闪着他的吕益吗?
    如果一个是他脑中虚构的,那么另一个便是真实的吗?
    如果那个充满爱意的吕益只是他虚构出来的幻想的话,那么真实的吕益实际上却是在利用着他?
    如果那个狡诈狠毒的吕益是他的恶意揣测的话,那么真实的吕益其实是对他一往情深的?
    究竟是他过度揣测了,还是吕益刻意隐藏了?
    究竟是他猜测错了,还是猜测对了?
    难道他所认为的,吕益对他的爱意,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虚构出来的吗?
    还是本就不应该知道那么多,应该一直只听吕益的,只信吕益,只做他吩咐的……如果被蒙在鼓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许白想到吕益在买他进府的第一天就曾经说过,让他学什么便学什么,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也就是说,不让他知道的,他便不该打听,不让他知晓的,他便不该知晓。
    现在他越界了,知道得太多了。
    只会徒添痛苦,徒添悲伤,徒添……伤痛……罢了。
    许白不记得是怎样结束了与孟桂山的对话,只记得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侧厅,走到中庭的时候,便倒下了,失去了知觉。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噩梦。
    梦见吕益俊美的脸幻化成了青面獠牙的怪兽朝他扑来,对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把我想象得过于美好。李执口中的那个,才是真实的我。”
    又梦见那鬼怪变成了吕益的脸,满脸忧心地望着他说:“不要越界,不要出来,生活在我为你营造的幻象中,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那么痛苦呢?全心全意地信任我,就不会痛苦了呀?”
    一会儿吕益是白衣飘飘,要离他而去。他在后面不停地追赶,不停地奔跑,却追不上那个渐渐消失的背影。
    一会儿吕益抱着他,抱得很紧,连衣服都揉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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