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昭南仍是以军人的姿态坐在那里,如枪,如松,语气却是很寻常的:“所以我从前线回来,就是为了我大齐将士,能够在万妖之门后,分几块好地盘。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有重量的一句话。
    重玄遵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此刻完全消失了。
    因而他不再有亲近感,他的风华,他的骄傲,完全能够叫人感受到距离,
    现在,他非常地认真。
    姜望的心情,也自不同。
    虽则姜望说,这黄河之会他只需要知道一点,他想要拿天下第一。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心。
    他是为了自己在齐国的位置,为了能够更好地帮到重玄胜,也为了早点稳定下来,可以好好照顾妹妹。
    所以他要奋尽全力,拿这个天下第一。
    但是在听过了曹皆和计昭南的讲述之后,他才算是真正领略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感受到了黄河之会的重量。
    他们在观河台,争的不仅仅是天下第一,也不仅仅是国家荣誉。
    更是切实的国家利益。
    是胜负之后,无数的资源,难以计算的人命。
    难怪天下列国,都如此重视。
    难怪所有的天骄,都来争锋!
    姜望一直说他会竭尽全力,他也的确会如此。
    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保留歧途神通。
    歧途一旦显露人前,必然会被同层次的天骄破解。以那些天骄的天赋、背景,最次的情况,也会找到办法抵御。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姜望此时甚至在思考,为了这一场胜负背后的重量,在必要的时候,他是不是可以付出更多?
    比如……不保留歧途。
    “我们会为国展旗的。”姜望认真地说。
    “展旗三面。”重玄遵接道。
    计昭南笑了:“当然。”
    这三个人之间,无论谁和谁,都不存在什么良好的关系。
    有的倒是各种矛盾。
    姜望和重玄遵因为重玄胜的矛盾。
    重玄遵和计昭南因为王夷吾的矛盾。
    姜望和王夷吾打生打死,作为王夷吾的师兄,计昭南立场在哪边也可想而知。
    但在此时此刻,因为他们身上所背负的、同样的重量,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一时间,三人间那种隐隐约约的、叫人难受的尴尬感,倒是消失无踪了。
    而这,也是曹皆把他们召集到一起,谈论黄河之会的原因。
    虽然三人参与的是不同级别的战斗,但决战之前,三军必要一心,这是再质朴不过的用兵道理。
    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
    ……
    作为沃土之国的都城,跟很多小国的都城比起来,丰城算得上是相当繁华了。
    至少以姜望的眼光来看,没有几个地方比得上。
    阳地有一个仓丰城,与丰城的名字很像。但沃国之丰城,丰富的,可不仅仅是“仓”。
    进城之时看到的熙攘人流,那股子喧嚣热腾的气氛,几乎让姜望以为是在齐国的哪座城市里。
    而放眼望去,千般建筑,百种风情。各国风格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也叫人颇为赞叹。
    此城虽不可能跟临淄相比,倒也确实是难得的繁华之地。
    当然,对于宇文铎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什么啊,这比咱王庭差远了!”宇文铎边走边嘟囔道:“他们还说什么衣冠之地,说咱们是什么胡、什么蛮。啧啧。”
    语气里很有几分怨念。
    他自小在草原长大,后来又在生死线值守,说起来的确是没怎么见识过诸国风物。
    早年间一直听人说,中域人眼高于顶,不太瞧得起草原人。
    结果跑来沃国一看,也不过如此嘛,还说是都城呢!
    虽然他承认这地方还算不错,但明显比不过至高王庭嘛。
    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无奈道:“人家沃国的实力,还未必有你们宇文部强,哪有拿至高王庭跟他们比的?”
    这位草原兄弟的家国荣辱感,真的是相当强烈。
    “反正就这个小家子气的样子。中域人还好意思瞧不起咱们?”宇文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真乃坐井观天也!”
    他倒是完全把赵汝成当自家草原人了,一口一个“咱”。非要赵汝成跟他一样荣辱同休,同仇敌忾。
    “其实是你误会了。中域人并不是瞧不起草原人。”赵汝成解释道:“他们是东南西北域,哪边都瞧不起……”
    宇文铎:……
    “观河台上我牧国勇士定叫景国人好看!”他忽然怒气冲冲起来。
    马上又转为抱怨的语气:“唉!可惜那金戈实力不够,还非要占个名额,有实力的,却不肯上台……”
    好嘛,都学会迂回了。
    金戈那也是打遍草原,选出来的内府境第一,哪里就实力不够了?
    被这宇文铎败得跟什么一样,倒似是金戈是走的后门。
    一个字,“酸”。
    赵汝成懒得搭理,只继续打量着路边的建筑。
    宇文铎自讨没趣,只好收了那副欠揍的姿态,走了两步,又不耐烦了:“在王庭你都足不出户,这里有什么好逛的,还非得出来?”
    赵汝成叹了一口气:“我没让你跟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话这么多呢?大家一手交阴魔头颅一手交生魂石的日子,真叫人怀念……那时候多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嘿嘿。”宇文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这不是怕你不认识路嘛。”
    赵汝成没心思计较,因为已经到了他今日出门的目的地。
    停下来静静看了一阵,问道:“那里就是齐馆?”
    宇文铎探过头去,跟着瞧了一眼,撇撇嘴道:“是啊,齐人在我们之前就到了。他们倒是积极!”
    从牧国到沃国,自然要比从齐国到沃国近。
    而齐人绕那么大一圈,队伍还先到了丰城,所以他说齐人过于积极。
    作为势力范围有所接触的两大霸主国,牧国和齐国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很难称得上和睦。前者总想往东域伸伸腿,后者也常想看看北域风光。各自扶持了一些小国,明面上是和谐共处,暗地里没少打架。
    当然,在针对景国上,齐国和牧国还是相当有默契的。
    所以宇文铎对景国人的怨气相对更大。
    赵汝成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发现你成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的?景人你也烦,齐人你也烦。你就待家里别出门得了,免得心累!”
    他教训得理直气壮,宇文铎倒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忽地高举右手,招摇道:“这边!在这边!”
    他的声音是如此豪放,叫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而赵汝成眼睛一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笑容灿烂的赫连云云。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荒谬感——
    “我居然被宇文铎这个二愣子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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