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踏碎青云朵朵,在齐国境内疾飞。
    从临淄到大泽郡有两条路线,横跨乐安或者辛明。
    这两郡都与大泽郡接壤。
    不同于上一次去七星谷,这次姜望走的是乐安。
    一路上自是无人相拦的。
    姜望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经穿入了大泽郡。在人前展现极限速度孰为不智,他当然也是有一些保留的。当然,看起来倒是穿云破风,全力以赴。
    大泽郡大小十八城,即城在最中央。
    整个大泽郡在舆图上,是个东窄西宽的梯形。姜望莫名其妙地会想,田家那么苛求规整,会不会一直想要把它补成方形。
    施展平步青云仙术的青羊子,虽是一路疾行,但极见潇洒,意态从容。不像是去抓人,倒像是去郊游。令路上遇到他的不少修士都暗暗赞叹。
    彼时田四复正战战兢兢地守在城门前,左手用力地抓在腰刀上,但不知怎么,总也抓不稳。
    这该死的腰刀,一直在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努力摆出威严的卫士形象。但不时有一滴汗水,滚进眼睛里,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狠狠地眨几下,迅速将这滴汗水解决掉——这使他显得有些滑稽。
    额上、后颈,汗水不停地冒。
    非止他是如此,与他同队守在城门外的卫兵,都好不到哪里去。
    又一次狠狠地眨眼之后,倏然在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潇洒身影。
    田四复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狠眨几下再看,其人已近了。
    那人在空中漫步而行,一袭青衫在风中猎猎,眼睛说不出的清澈明亮。
    一柄长剑,一枚白玉,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田四复忽然就不抖了。
    他按住腰刀,正声问道:“来者何人?”
    按剑而至的姜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因为当他赶至即城,他第一个看到的,并不是这些守在城门外的卫兵,甚至于不是这四四方方的、规格严整的城!
    自远及近,首先当然是这座城池进入视野。但更有一个存在,第一时间夺走了所有的视线。
    那是一个人。
    一个披发覆面,被吊在城门上方的人!
    其人身上,金光隐隐,玉色流泽,赫然是一位神临修士!
    而现在出现在即城的神临修士,还能有谁?
    姜望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此来是为了锁拿柳啸回临淄,事实上他当然不可能是柳啸的对手,只是凭借天子之威仪,叫柳啸束手罢了——他路上仔细思量过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柳啸不是疯子,他有他珍惜的、想要维护的东西,那么他就懂得敬畏。
    姜望不是没有想过,他来即城,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
    扶风柳氏郁积近十年之深恨,说不得便要促使柳啸在即城大开杀戒,反正结果都是一个死,其人未必只杀一个田安平!
    姜望以为他要看到一个破败的即城。
    或许他要在废墟之中,才能寻见柳啸,传达天子之谕,锁其回都。
    但他何曾想过,会有眼前一幕?
    柳啸以神临境之修为,选在一个田氏强者在外、大泽郡空虚的时候,来即城强杀田安平。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他自己也以为田安平难有幸理。只是因着心底的忌惮,猜测田安平或许有逃走的可能,
    可现在,却是柳啸被吊在城门上!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违背修行之常理,他这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内府,在神临强者面前保命都难。同样被锁在内府境的田安平……怎么可能?
    田家还有隐藏的神临境强者?或许是什么大阵,什么杀手锏?
    又或者,难道田安平早已经打破禁令,悄悄破境?——且不说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大泽田氏真敢不在意齐帝之威严吗?
    姜望镇压住心中波澜,踏落地面,洪声宣道:“我乃御封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奉旨前来,锁拿柳啸归京!”
    无论如何,他奉旨前来,须不能丢了天子威仪,自是凛然无惧。
    他又看了一眼被吊在城门上的那个人,气息倒是还在,但一动不动。
    然后看向那卫兵,问道:“此人可是柳啸?”
    田四复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是!”
    姜望也不废话,直接道:“人我现在带走。”
    田安平在哪里,柳啸为何会变成这样,他都不想去探究,那也与他无关。
    他接到的命令,是锁拿柳啸回京,做好这一件事情就可以。
    田四复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拦,又没有资格做主。
    姜望也不理会,径自踏空而上,如踏虚无之阶,走到那被吊着的、披发覆面的柳啸身前。
    他的双手呈十指交握状,被一根绳索捆住,吊在城门上。
    呼吸微弱,但毕竟存在。
    姜望并没有直接将柳啸放下来,而是先拨开了其人的垂发。
    他要先确认清楚柳啸的状态,做到心中有数。免得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叫他说不清。
    他于是看到了一张眼睛圆瞪、微张着嘴唇的、呆滞的脸。
    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下。
    堂堂神临修士,遭遇了什么?
    五识被封?神魂受损?
    城门前这些即城的卫兵,又是在恐惧什么?
    姜望仔细观察着柳啸的眼睛,却在其间看不到任何灵动的色彩。他还活着,但精气神好像都已经被抽离。
    无论姜望怎么观察他。
    都微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姜望皱了皱眉,伸出食指,按向其人的眉心——
    忽然间,柳啸的发丝一根根如毒蛇窜起,齐齐向前方噬来!
    姜望直接一个纵退,落回地面上。
    “谁让你动的。”
    一个声音这么说。
    这应该是一个问句。
    但因为说话者并没有体现出疑问的语气,反倒似在陈述一般,因而让这句话,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又或者,那种压迫感,只是因为那个人。
    姜望看向城门深处,在城门内,站着一个身披单衣、赤足踏地的人。眼神愣愣的,像是在发呆。
    田安平!
    直至此刻,柳啸头上那些狰狞如蛇的黑发,才倏然垂落,重新覆在柳啸的面上。
    以发覆面而死者,死后亦无颜见人。
    可柳啸……明明还活着!
    姜望手按在腰侧长剑上,直视着田安平其人,缓缓说道:“谁让我动的,我想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田安平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迷惘,似乎惊讶于他的胆子。
    “我在七星谷见过你。”
    他这样说道,然后问:“你是谁?”
    似乎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正视姜望这个人。
    被田安平重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姜望只道:“我也已经介绍过自己一次,如果你没听清楚,不妨等会问一问你的手下。现在换我问你——”
    他就在这即城城门之前,昂首仗剑,直面着田安平,也直面着整个即城,眼神凌厉起来:“田安平,你想抗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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