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仙宫?”
    姜望目露讶色,这是他听到的又一个仙宫的名字。
    九大仙宫至今已知其四,云顶仙宫、万仙宫、如意仙宫、凛冬仙宫。
    云顶仙宫自不必说,万仙宫对他的帮助也非常大,如意仙宫到现在只有一件穿不坏的仙衣,别的本领还没见着。倒是不知这凛冬仙宫有什么特异。
    黄舍利施施然道:“九大仙宫之一嘛,当年许秋辞,据说就是拿到了凛冬仙宫的传承,一度将其修复。后来也被打碎了,散落天下。”
    姜望心中一动。
    黄舍利先前说,许秋辞死于剿杀圣魔君之战,而北天师巫道祐亲笔在上古诛魔盟约里,保证了雪国的延续。
    说明当年剿杀圣魔君之战,许秋辞和巫道祐都是参与者。
    而早先涂扈曾说过,九大仙宫的覆灭,乃是道门主导!还提醒他要小心道门的针对。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当年许秋辞的死,是不是也不那么简单呢?
    不是姜望阴谋论,而是上古诛魔盟约的公信力,在他这里早已经被景国给败掉。第一次听闻上古诛魔盟约,就是庄高羡诬他为魔奸,镜世台天下追缉。若非余北斗请动三刑宫出面,魔名不知还要背负多久。一个完全被景国所控制的上古诛魔盟约,哪里还能让人深信?
    但这些想法,他并不对黄舍利讲,只是问道:“凛冬仙宫和许秋辞的转世有关?”
    黄舍利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严格来说,谢哀是不是许秋辞的转世,这一点还不能确认。我只是和你探讨,许秋辞转世重修的可能。”
    姜望瞪着她:“那你之前信誓旦旦告诉我,谢哀是转世而成的真君?”
    “谢哀现在的状态,的确符合转世的一切表征,但内里如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黄舍利叹道:“毕竟谁能洞彻一位真君的内心呢?”
    “你刚才说‘许秋辞转世重修的可能’……这份可能性,跟凛冬仙宫有关?”
    “聪明!”黄舍利打了个响指,赞许道:“你很有智慧!”
    你赶紧的吧!
    姜望心里这么想,但毕竟不能这么说,只是配合地一笑。
    黄舍利就那么看着他的笑脸,眼睛眨也不眨。
    姜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啊”“噢”地回过神来。
    “说起凛冬仙宫……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很温柔?”
    “谢谢……那个凛冬仙宫,怎么了?”
    “凛冬仙宫有一门仙术叫做三九寒蝉,三九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而蝉总鸣于夏日。
    据说此术穷极生死之理,使人如夏蝉度三九,枯荣不蜕。”黄舍利道:“凛冬仙宫的人,以此术延寿。”
    “此术真能打破寿限?”姜望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仙宫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从一些零散记载来看,延寿延个三五百年的,好像也有……当然代价如何,或许只能问凛冬仙宫的传人了。”
    能够突破寿限来延寿的事物,无不是天地至宝。凛冬仙宫竟能仅以仙术做到这一点?
    姜望再一次认识到,当年所谓“横世”的九大仙宫,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而将之覆灭的……又是什么层次的力量呢?
    “我倒是听说过三九寒蝉。”姜望道:“但却是一门修炼艰难、强大诡异的道术。”
    “我却不曾听闻,想来也是仿三九寒蝉的仙术而成。”黄舍利饶有兴致:“它有什么效果?”
    姜望道:“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讲的,只闻其名,未闻其功,回头我写信问问。”
    当初调查旧年雷贵妃一案时,林有邪就提到过名为三九寒蝉的道术,不过那时候的重点,在修炼这门道术的辅助材料、天下至毒“万灵冻雪”上。
    彼时姜望还觉得,那万灵冻雪之于三九寒蝉,就类似术介之于仙术。
    想不到世上还真有三九寒蝉这门仙术!
    念及黄舍利之前说,许秋辞死时,凛冬仙宫再次被打碎,散落天下。他不由得又问道:“当年剿杀圣魔君之战,东域是否也有强者参与?”
    “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岂能尽知?不过按理说应该是有的,毕竟雪国、景国,乃至我们大荆,也都派出了强者。而且剿杀魔君,也不仅仅是要对付一个魔君那么简单。”
    剿杀圣魔君之战既是有多方强者参与,那么凛冬仙宫会不会有一部分碎片散落到东域,机缘巧合之下,被田氏所得?
    又因为只是碎片,未得全貌。由此有了道术版的三九寒蝉,有了万灵冻雪?就像万仙宫的部分传承散落近海,从而有了如梦令。
    虽然这些只是猜测,但姜望一时还是生出了命运莫测之感,对那条命运长河,产生敬畏。两千多年前的故事,从雪国到边荒,再到东域,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和距离,和今日发生的一切,竟然隐隐有着曲折的联系。
    “仙术三九寒蝉有延寿之功,但延寿和转世,差得还是有点远吧?”姜望又道:“还是你想说,许秋辞当年可能并没有死,只是活到了现在?现在的谢哀只是换了个名字和面貌?”
    “当年那一战有那么多真君在场,许秋辞如果没死,瞒得过去的几率很小。谢哀如果只是换了个名字和面貌,在观河台上,绝不可能瞒得过六位帝君。”
    黄舍利道:“你说的可能性不存在。我们现在是讨论许秋辞转世重修的可能。”
    “首先,她是衍道强者,有开辟道路的能力。其次,她有凛冬仙宫的传承,对生死寿限的研究,非常深入。再次,谢哀身上发生的变化,和许秋辞当年的道场天碑雪岭有关。最后,天碑雪岭非常特殊,或许其中就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可以帮助她转世重修。”
    姜望乍听下来只觉得非常的严谨,但细一琢磨……
    “我怎么听着,全部是推测,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呢?”
    黄舍利摊了摊手:“雪国本来就与世隔绝,期间又特意锁国。傅欢是怎么认可的谢哀,我们不得而知。但雪国人都承认谢哀是许秋辞转世,我们研究之后,也认为确有一定的可能。再加上……龙武大都督与之交手,她的确再现了两千多年前许秋辞的独门秘术。”
    姜望有一种自己这些天都陷进了大忽悠术的感觉,黄舍利压根也没有确定性的证据说谢哀是许秋辞转世,也说不清楚许秋辞是怎么完成的转世重修,便信誓旦旦的用转世二字,吊了他这么多天。
    但话又说回来,黄舍利先前就已经一再强调……她“只能拼凑一些信息,自己瞎想,做不得准”。
    你说要怪她,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怨怪的点。
    姜望最后只好叹一口气。
    黄舍利一直在偷眼瞧他,这会便道:“另外还有一点。除了转世重修,道果寄存,还有别的能够解释谢哀三年时间从内府走到衍道吗?须知本姑娘天赋绝顶,现在都还没能神临咯。你姜青羊天下闻名,短时间内也无法洞真嘛!她谢哀就算长得再好看,在修行上也不能太不讲道理呀?你说对不对?”
    一番话里连换四个语气词,实在与黄舍利这等豪杰不搭,却有一种古里古怪的可爱。
    姜望默默地将手边这一碟花生全部剥好,往黄舍利那边推了推,然后道:“我明天就回齐国了,黄姑娘,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我能看到开花的逆旅。”
    黄舍利反手撑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姜望,大大咧咧地道:“你不会生气吧?”
    姜望笑了笑:“怎么会?这几天跟黄姑娘学到了很多。”
    黄舍利瞧了他一阵,灿烂地笑了,伸出拳头来,抬在姜望面前。
    姜望配合地伸拳出去。
    两只拳头轻轻一碰。
    “后会有期啦!”
    “后会有期!”
    姜仙子走啦。
    那个整天摆着冷酷脸的慕容龙且,更是早就回了荆国。
    此处军堡的天台,一时空空荡荡。
    但阳光仍然自由。
    “姜青羊是说话算话的。他说没生气,肯定没生气。”
    见到了姜望真好。
    见到了斗昭也不错。
    云云也很好看,明天一起去买衣裳。
    见到了谢哀真好。
    再呆两个月,还能再见倾国之貌赵汝成……真好。
    草原真美好哇。
    黄舍利靠在她的躺椅上,就着剥好的花生,慢慢地喝着小酒,只觉万事可爱。
    不觉间哼起了小曲——
    “便是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
    ……
    姜望走出军堡,算是了却一桩好奇。
    尽管他仍然不知道谢哀转世重修的细节,但好歹……对西北局势有了些了解。至少多知道了一座仙宫,多听说了一位魔君。
    当年上古诛魔盟约对雪国承诺的千年时间早已过去,但雪国先有傅欢,后有谢哀,坐拥两位衍道强者,与先前夏国的高层战力已经相等,再加上西北五国联盟……荆国人有得头疼了。倒是黄舍利百无禁忌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也不知谢哀同龙武大都督钟璟谈的是什么,谢哀这次来牧国,又达成了什么合作。
    不过这些,也都不必由自己想。顶多回头一股脑说与齐天子听,让他老人家费劲去。
    至于现在……
    姜望俯身钻进了军堡外停歇的马车,对等着车厢里的宇文铎道:“走吧,带我去见识见识那位无生老母。”
    宇文铎也不废话,敲了敲厢壁,车夫便启动了马车。
    “你要的面具,可以隔绝灵识的。”宇文铎从怀里取出一只羊魔面具,递给姜望。
    这面具很是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造型狰狞,额头还有一对弯曲的羊角。
    “有点像阴魔脑袋。”姜望打量了一阵,如是评价。
    宇文铎便笑:“原料就是阴魔脑袋!”
    “……”姜望把它戴上了,倒是严丝合缝,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要隐藏身份的话,衣服不用换么?”宇文铎问罢,又补充道:“你天天这一袭青衫,谁都认得了。我送你几套法衣怎么样?神庙里供奉过的。”
    “那倒不用。”姜望心念一动,如意仙衣便转换了外观,变成了草原形制的花哨绸衣。
    “你这件法衣真不错啊!”宇文铎眼睛放光。
    “也就图个干净清爽不会坏。”姜望随口道:“防护能力很一般了。”
    宇文铎仍旧上下打量,啧啧有声:“简直妙品!”
    他好像很识货的样子。
    与涂扈那等天文地理神话历史几乎无所不知的人物接触过,姜望现在一点也不敢小觑草原人的知识储备。
    忍不住瞧了身上的衣服几眼,问道:“怎么,你知道怎么应用?”
    “哥啊,它的用法就不在你身上,你得给别人穿!”宇文铎嘿嘿地淫笑:“它可以变成祭袍、变成僧衣、变成书生服、变成道士服……”
    “……”姜望现在非常怀疑自己的眼光。怎么以前会觉得宇文铎是个爽朗憨厚的汉子呢?
    姜望琢磨着如何让宇文铎离赵汝成远点。
    宇文铎自觉又跟三哥拉近了关系,等什么时候一起去了神恩庙,那才叫铁呢!
    马车无辜地行进着,很快驶离了敏合庙的范围。
    在城区随意绕了两绕,便沿着主干道,驶出至高王庭。
    西出王庭,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马车便到了一处大型部落。
    但见得牛羊成群,直如海浪一般。
    有一队客商正在这里做生意,在所有的商品里,那些胭脂水粉最是热俏,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子。
    人们正常地生活、交易,一切都热热闹闹。
    至高王庭已经很久没有移动,这里也算是京畿之地,自是一片祥和。
    有几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正在纵马驰骋。
    撅着屁股在地上拔草玩的小孩,好奇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这里是赤哈部。”
    宇文铎同姜望介绍了一句,便长身走出马车。
    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只握拳高举。
    混迹在客商队伍里的宇文家的武士齐齐拔出马刀,顷刻从善民转为猛兽,一言不发,似群狼散开,以最快的速度绕行四周、切割防备力量,将这片区域整个封锁了起来!
    为宇文铎驾车的马夫,更是直接飞上高空,马鞭在空中一甩,炸开惊雷一串,长声而喝:“我乃高行武,宇文家办事,阻挠者死!”
    赤哈部游弋在附近的战士,本来已经拔刀纵马而来,一时间全部拉住缰绳,顿止当场!
    ……
    ……
    ……
    ps:黄舍利的唱词出自《西厢记》,是张生第一次见到崔莺莺时的唱词。挺合适的,就偷个懒不自己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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