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恶煞如鼠加蓝,难见威风。
    风度翩翩如鹿七郎,不再潇洒。
    恶名昭彰如蛇沽余,也浑身是伤。羽信已经是没了,熊三思身上血痕犹在。
    倒是这个太平鬼差,衣着完整、蒙面巾干净,连头发丝都没掉一根,非是实力高绝,何能履险如夷?
    故而他虽在这时候语气不好。
    鼠加蓝想了又想,还是受着了。
    想他几次三番想对这太平鬼差动手,但对方屡次以实际表现刷新威慑,令他
    不敢轻动,细思恐极。
    但就这样原路回去,也自是不能。无上我佛,能容天下妖,我忍!
    “这样,鹿公子,我离远一点,为你让出前路来。”
    说着,这黑莲寺的和尚便径直后退,退了足足二十丈。
    鹿七郎自无不可,背剑于后,便施施然迈出深林。
    太平鬼差身上的危险他早有灵感,故也不怎么惊讶这双刀胖妖的表现。
    当然,若是六条路的考验难度都相同。
    柴阿四还能够带着猿梦极说说笑笑逗趣而来,蛛兰若带着蛛狰也片尘不染单就这一场的表现,他们两个显是更强出一截。
    他鹿某虽是不怎么服气,暂时也警惕对待。
    这一眼泉水…
    灵觉中骤然生出的反应,几乎淹没了其它感受。
    不老泉!
    心中想着那传说中的至宝,鹿七郎步履翩然,只含笑问道:“谁是第一个到的?”
    熊三思看了蛛兰若一眼,并不言语。
    蛛狰道:“不才侥幸拨了头筹!”
    “厉害!”鹿七郎赞了一声,却扭头看向旁边。
    羊愈和犬熙华一前一后,恰在这时走了出来。
    他们也都受了伤,犬熙华看着尤其凄惨,左脸上黑色的邪纹都被什么剐掉了一截,瞧着血淋淋但毕竟还活着。
    如此回看,进入神霄之地参与竞争的十二个妖怪,竟只少了一个身怀羽族血脉、亲自开启了秘藏的羽信。
    蛛狰看向熊三思的眼神,就难免有些玩味。
    虽然说等秘藏的开拓进行到关键时刻,在场各位竞争者,都或多或少对羽信有些杀念,但此刻不还什么都没看到么?不年不节的,怎么就开始杀猪?
    还是说羽信已经得到了什么?
    “想不到贫僧却是最后出林的一个。”
    鼠加蓝心态颇好,哈哈大笑地往外走:“所谓好饭不怕晚,福待有缘妖,活该佛爷走运,踏此鸿途!”
    对于这种讨口彩的行为,倒是没谁说他什么。
    柴阿四甚至还阿谀地搭了一句:“您真是高僧风范!”
    倒叫鼠加蓝有些不适应。这个高深莫测的家伙,又在耍弄什么阴谋,怎么对每个妖怪都这般亲热?
    但在这个时候,那自出林来就未发一言的羊愈法师,忽地往前一步,口诵法言:“鼠加蓝,你本是好天资,但误信谬佛,行差踏错。歧途已远,深渊当前,还望你迷途知返!”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在耳中,心中竟如洪钟响,且是越来越响。
    这蜿蜒山道、不见全貌的深山,乃至幽幽密林,顷刻被金色的佛光所铺满。
    古老的梵唱,混响于时光。
    相较于鼠加蓝的魁梧身形,这个羊愈法师看起来实在削瘦脆弱。但一抬步,已经踩进黑色的佛光里,一按掌,已然掌覆天灵!
    参与神霄之地的这么多天妖种子,这么多妖族俊彦。
    竟是看起来最温煦良善的羊愈法王,最先出手,并且一动手,就是要将鼠加蓝逐出竞争的架势。
    古难山头钟声响,几回惊醒梦中妖!
    铛!
    【…声纹在空气中
    几番荡漾,遍及诸方,也未尝没有试探其他妖怪的意思在。
    第一声响,是日‘迷途’。
    此为心头钟。
    铛!
    第二声响,是曰‘知闻’。
    此为天外钟。
    那悬在神霄秘藏之外、摩云城上空的知闻钟,竟然再次被唤醒,隔空降临了力量,帮助羊愈横扫对手!
    摩云城上空的黑暗,如怒海翻滚起来。
    麂性空的声音在咆孝:“老秃驴!我说你为什么死活舍不得带着知闻钟走,原来是想场外作弊!古难山门风一贯如此,真真恬不知耻!”
    无边黑暗迅速向浮空的蝉法缘汇聚,其间隐有活物,要撕破黑暗而出。
    虎太岁、鹿西鸣、蛛懿,都不动声色地撤开身形,为两位大菩萨的厮杀腾出战场,生怕他们杀得不够尽兴。
    蝉法缘只笑道:“佛说,缘来如此!麂性空,你还是认了吧!”
    反掌—托知闻钟,其声传彻长夜。
    而他遍身大放华光佛躯如金阳横空,将此暗夜照作白昼。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气中虫、水中虫、心中虫、虚空虫、夜中虫,五虫恶世。
    麂性空所修之【恶虫观】,已然到达‘一缕浊气三万虫’之最高境界,能得自是强大非常的手段。
    不是真个震怒,不会动用此等杀招。
    但恶虫观之强,强在微观,强在不可察。
    知闻钟一响,孰能不知?
    佛光照耀之下,麂性空所聚拢的黑暗,几乎被压成了一张幕布。
    那夜幕之中不断鼓起的襄泡,又不断地按了下去。一瞬即起三万虫,竟无一虫能面世。
    每一条微虫,都被照彻清楚!
    如此笑容灿烂,一边镇压麂性空,一边传递力量于神霄秘地,给予羊愈浩瀚如海的支持。
    神霄之地里。
    云绕神山,路环宝泉。
    羊愈在经受神霄之地考验的过程里,却是一直在沟通知闻钟。
    犬熙华伤成这般模样,不是他照顾不到,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分心照顾。
    他所选择的时机出乎意料,谁会在这种一无所获的时候就开始相争?上了赌桌,谁不得权衡一番得失,再决定下多少血本?
    虽不至于说能打刚刚走出深林的鼠加蓝一个措手不及,先手却是已经占定。
    并且鼠加蓝和鹿七郎一路明争暗斗地闯过来,消耗绝不会少。他却只用管自
    己和知闻钟,状态好上不止一筹。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
    此刻心头钟与天外钟齐鸣。
    长迷途之声惑乱道心,知闻之声慑服义勇。
    主攻鼠加蓝,也波及在场其他妖怪。
    蛛兰若美眸之中流光掠影,玉手微移,只是一挑琴弦。
    铮!
    沙场卷旗,铁马金戈。
    锐利的琴音将靠近的钟声直接剖开!从头到尾蛛狰立在蛛兰若身后,纹丝未动,毫发无损。
    鹿七郎只将脚步一转,腰间细剑已出鞘锵!
    他虽不似蛛兰若对声闻之道的研究深入,剑鸣之声也不如蛛兰若的琴音强大,但自然遵循一种天生的灵觉,好似庖丁解牛,剑鸣解钟鸣。
    蛇沽余在这一刻倒握双刀,赤纹甚至爬到了下巴处。她的气息完全敛去了,
    身形还存在于观者的视觉中,气息却不在其他妖怪的感知里。也从声音的世界里短暂遁去了!心头钟与天外钟,都寻她不着。
    在场除鼠加蓝之外的妖王各施手段,应对起这试探性的范围攻势,都不算困难。
    唯独熊三思只是闷哼一声,动也未动,竟是生受了!
    最轻松的当然是猿梦极。
    那心头钟与天外钟鸣在当前。这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
    么事情呢,一道金光罩已经护在身外,隔绝所有威胁。
    他左右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羊愈一声梵唱,两声钟响,见诸般手段。
    但全场最忙,还是要属藏身镜中世界的姜望。
    他既要保住太平鬼差猪大力,又要护住疾风杀剑柴阿四,还要注意隐蔽,不法,真个是终日奔波苦,片刻不得闲。
    却说当时,柴阿四逢妖三分笑,还在致力于营造多方友好关系,准备合作共赢、和平度过神霄之地。
    眼睛一瞥,却刚好瞧见羊愈迈步,口吐佛音。
    能叫在场这些妖王察觉,更要注意手段,保猪大力和保柴阿四,总不能用一样办。
    他心中大骂直娘贼,暗叫—声苦也!
    正要往猿梦极那边蹭,厚颜蹭一个金光护体。
    耳中忽地响起熟悉的声音:勿惊。
    上尊可算出现!
    一缕神秘的力量,自赤心神印散发。
    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耳之中,似有一片深渊,一座囚笼,那外来的法音,直坠其间,根本落不到耳识里来。
    本心只觉安定,竟有不朽之感。
    天外钟落了耳中狱,心头钟摇不动赤心印。
    他蓦地站定了,环顾左右,眼神骄矜。
    诸位天骄不过尔尔,谁及我老柴,云澹风轻?
    唔那劳什子太平鬼差,倒还表现不错。
    那噼空连斩的几刀,自己完全看不懂,却也抵住了梵声钟鸣。
    有机会可以接触一下这个太平道,说不定能够收归己用。
    羊愈这心头钟与天外钟齐鸣的手段,借知闻钟而为,就连受到波及的一众天妖种子,都得认真对待。
    首当其冲的鼠加蓝,更是当场直堕无间!
    他的听感被毁弃,他的佛觉被打碎。
    他在踏出深林的那一刻,就踏进了深渊里。
    然而何为黑莲?
    本就是开在绝境的花!
    是天道不昌,末法降临之时,于五浊七秽中,诞生的佛莲。
    在极恶之中,生出慈悲意。
    在毁灭之时,孕育菩提心。
    他大步往前,直面羊愈。那张长相凶恶的脸,覆上慈悲的光。
    黑色佛光是静谧的,带来安宁、祥和、休眠。
    他的一双大手抬将起来,瞬间极静而极动,十指穿梭,似在织造袈裟。
    以此寻常善信之外功,迅速结出了反莲花印。
    口中亦起梵唱:“自我无妄结菩提,他心不证开莲花!”
    此乃妖师如来所留下的佛偈,黑莲寺万世传承之经典。
    在鼠加蓝的头顶上方,绽开了一朵晶莹剔透的黑莲,与他光头上所纹着的黑
    安宁,抚平所有观者的躁动。花瓣似琉璃凋刻,彼此相结,好像一只黑玉碗,盛起了月亮…
    莲呼应,每一片花瓣都对应另一片花瓣。
    虚悬高空的黑莲,有一种广阔意义上的。
    神霄之地本不见日月。
    现在得见了。
    黑色佛光如瀑垂下,好叫风雨不能进,护佑世间虔信者。
    在这一时,鼠加蓝也是爆发全力,要摆脱寂灭危机。
    但名列天榜新王第五的羊愈,既然出手,既然搬动了知闻钟,又怎会叫他这样轻易逃脱?
    左结宝瓶印,右结狮子印。
    善目慈容,张口道:铛~
    如是小儿顽童天真赤子,拟作钟声响。
    冥冥之中的联系,已被知闻。
    他的佛觉与佛念,已然结出了知闻钟的幻影,降临神霄之地,盖压神山上空只是一压就将那晶莹剔透的黑莲压碎了!
    朵朵碎莲如飞玉,零落—地看不见。
    鼠加蓝鲜血狂喷,仰头便倒。
    而羊愈感受知闻钟的力量,所求更多。
    那钟声一响所有在场妖怪,都必须做出反应。
    诸方手段,受想声闻。
    在应付钟声余波的时候,也要被知闻钟所了解。
    羊愈正是要在镇死鼠加蓝的同时,把握所有竞争者的信息,窥破各自虚实。
    从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也的确在这一刻把握了太多。
    蛛兰若果然实力高绝,音杀之术强横。鹿七郎非同一般,剑意锐不可当。
    猿梦极是得天妖手段护持,没几次可用,不值一提。
    熊三思彷佛铜皮铁骨,石心钢胆,也不知受过怎样磨难,已经极难被撼动。
    那太平鬼差和柴阿四,瞧着是高深莫测,实则都是外力。
    尤其那太平鬼差,乱斩的那几刀,根本不是应对梵音的关键。
    关键在于他体内的另外一种力量,接管了耳识,弥声于无形。
    不对!这太平鬼差和柴阿四之间,竟隐隐有些联系。
    就在羊愈借助知闻钟的力量,正有所察觉之时。
    变故陡生。
    那仰头倒下,理当已被镇杀的鼠加蓝,蓦地圆睁双眸。
    他那一双唯一慈悲的眼睛,此刻转成了怒目。
    口中所喷之鲜血,竟然结成了血莲花。
    金刚怒目,降伏外道。
    血莲降世,灭法众生!
    此法不见什么外象,似乎也并未对知闻钟造成什么影响。
    但羊愈法师那和煦慈悲的脸上,渐而爬上了血纹。
    血纹如灵虫一般扭曲着,使得羊愈的脸上,有了一种诡异的神采。
    他正在堕落!
    宝钟不移,僧侣不移耶?
    金身不动,泥塑不动耶?
    黑莲寺不被太古皇城所承认,但鼠加蓝绝对是母庸置疑的天榜新王强者。
    在真正的生死搏杀里,也未见得就会输给了羊愈。
    此刻以生死为注,血孽作纹,正是要拉扯着羊愈一起,摆脱知闻钟的影响……
    永堕长夜。
    但羊愈只是立在那里,并不动弹一步。双掌合十,轻轻道了声:“南无光王如来!”
    虚空隐隐,钟声响。
    知闻钟所包裹的梵音之内,更响起了一个声音。
    非在此间,亦在此间。
    是大菩萨蝉法缘在摩云城所阐述的声音,穿透时间于空间的距离,落于此地
    其曰——
    “佛说,缘来如此!”
    那立在一旁乐滋滋看好戏的疾风杀剑柴阿四,身上忽而光华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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