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鸟啼伴着清凉的阳光透进揽月宫,轻纱幔帐后,一张偌大的床上,隐约可见一道起伏的小小身影——除了慕秀绾还能是谁?
    秋荻姑姑轻步走到床边,挽起纱幔,柔声道,“公主,该起了……”却见床上的人动也不动,秋荻无奈一笑,继续道,“公主殿下不可以赖床哦,今日按例要到皇后娘娘跟前请安,咱们得准备了……”
    “可是,秋荻姑姑……天还没亮……绾绾想再睡会儿……”娇娇弱弱的声音浅浅传来,除了嘴,秀绾还是一动不动;她本不是个贪睡的孩子,可昨晚太子哥哥抱着她说了很多话,也吃了好久她的口水,弄得她昏昏沉沉的……
    天还没亮?疑心自己听错了,秋荻转头看了一眼窗户,这都快辰时了,天怎么会没亮?
    再转回来一看,秋荻了然自己被戏耍了——披散的乌黑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将秀丽的小脸遮了个遍,什么都看不见了,可不正是‘天没亮’吗?
    好气的笑笑,秋荻慢慢拨开秀绾脸上故意挡住的头发,道,“公主要是真不想起来,奴婢也没有办法,皇后娘娘疼公主,奴婢派人回个话不去也就是了,不打紧……可皇后娘娘对公主有特别的嘱咐,看来公主也是不想听的啰?”
    “什么嘱咐?”眼睛猛地睁开,闪着好奇的光芒,秋荻知道,自己这招见效了……
    “公主可要起了?”秋荻吊着秀绾的胃口,只见小人儿自动坐起了身子,盯着她点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秋荻拍了拍手,早就在外面候着的宫女们鱼贯而入,秋荻扶着秀绾坐到床边,穿衣洗漱的流程一丝不苟的进行着——
    当然,除了有人耐不住性子——
    “秋荻姑姑,到底是什么嘱咐呀?”就差最后梳头的工序了,秋荻拿起木梳梳着秀绾如同绸缎般的青丝;绾青丝,绾情思……自家公主的头发这么好,也不知将来是何人为她绾起情思?
    “秋荻姑姑~”见半天都没人搭理自己,秀绾急了,可秋荻还是半温不火,直到——
    “好了。”
    什么好了?秀绾纳闷,却见秋荻笑吟吟的为她别上蝴蝶发钗,原来是头梳好了。
    “可是……”欲言又止,你还是没说母后的嘱咐呀……
    “公主要问奴婢皇后娘娘的嘱咐是么?”对,对,一张期待的小脸凑近了些,秋荻暗笑,“奴婢也不知道。”
    “什么?”听到这么个乌龙,秀绾愣住了,下一秒,秋荻继续道,“奴婢不知是因为皇后娘娘吩咐要亲自说给公主听,公主可要快些去凤鸣宫,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才是。”
    一路小跑,慕秀绾拖着裙摆奔走在去凤鸣宫的路上,身后宫人急急跟随,路过宫人频频下跪,一众队伍好不壮观。
    “母后,母后!”还未入殿,却闻脆生生的叫唤从门口响起,昭惠皇后一听便知是自己的心肝宝贝来了,放下手中的茶杯,招呼道,“绾绾来了?快到母后这儿来!”
    跨过殿槛,秀绾像一只归巢的乳燕般扎进昭惠皇后怀中,皇后抚摸秀绾的头顶,慈爱万分,“可用过早膳了”
    “还没……”不过秀绾的心思可不在早膳上,直觉告诉她,母后要嘱咐的事情更加重要……
    “母后,早膳一会儿再用,您先告诉绾绾,您要说的是什么事情呀?”秀绾伏在皇后膝头,眼巴巴的望着她。
    “你这丫头……”好笑的瞧着自己女儿一脸小哈巴狗讨食的样儿,昭惠皇后的心都化了,也不拐弯,便说,“是你九哥哥回来了。”
    “真的吗?!”没想到是这么个好消息,秀绾的眼睛都笑弯了,原来是九哥哥回来了!
    昭惠皇后继续道,“你不是一直跟母后说,你父皇让祁玥出使北齐害得你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他吗?如今祁玥回来了,你呀,也就不会在母后耳边叨叨念念了。”
    祁玥,慕祁玥,生母舒贵妃,排行第九,正是秀绾的‘九哥哥’,南梁国赫赫有名的殷武王爷。
    “母后,九哥哥现在在哪啊?”知道女儿要这么问,昭惠皇后了然的摸了摸她的脸,“听当差的说,退朝后祁玥被皇上叫去了未央宫,此刻想来,应该还没离开……”见到女儿迫不及待的样子,昭惠皇后立马补充,“不过绾绾得在母后这用了早膳再去,饿着肚子母后怎么安心?”
    其实看到绾绾和祁玥关系好,她心里也很欣慰;皇家不比寻常百姓,为了权势皇位,别说手足亲情,便是父子之间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心……她的绾绾只是个单纯的孩子,她不求她富贵无匹,只愿自己的女儿能平安顺遂……看得出来,除了钰儿,祁玥这孩子是真心待绾绾好,既然如此,多个人护着她又有什么关系?
    昭惠皇后一心在为自己的女儿打算,此时的她根本不知自己今日所想会将女儿一步一步推入怎样的深渊,只是督促绾绾喝完燕窝,这才将人从凤鸣宫放了行。
    又是一路小跑,想到自己马上要见到九哥哥,秀绾的脚步都轻了起来——
    怎么能不开心呢?从小到大,哥哥们中,就数太子哥哥和九哥哥对自己最好……可太子哥哥严厉,虽是笑着,却总是不许自己做这个不许做那个,哪似九哥哥,只会对她说,只要绾绾高兴,什么都可以……
    在她心里,九哥哥是比太子哥哥还要亲切的存在,他只是静静的立在一处,便让绾绾觉得异常安心。
    如同现在——
    殷武王负手而立在未央宫门前,温暖的阳光将他包围,却更像是他自身散发出的光芒。
    “九哥哥!”秀绾的声音远远传来,慕祁玥回头,只见心心念念的人儿从一方跑来,素白的衣裙和着头上的金箔蝴蝶飞舞生花,那张精致的小脸热出了薄薄的汗……
    纵使毫无姿态,却——挠得他的心,酥酥麻麻。
    “绾绾慢点,别摔了!”慕祁玥箭步向前扶住妹妹,见到哥哥,两人相视而笑,全然忘了旁边还有一人……
    贺兰笙不语,只是冷漠打量眼前这一幕——殷武王器宇轩昂,眉眼间是常年征战浸淫出的杀伐果断,俊美无俦的面容不露悲喜,跟自己说话时精明善谋的眼神……几月相处中所得点滴皆在霎时被推翻,眼前男人哪还有半分指点江山的豪气?皆在来人面前化作了绕指柔……
    莫非,此人是殷武王妃?
    “绾绾这几个月有没有想九哥哥?”慕祁玥声音柔得都快滴出水来,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贺兰笙还是大大的吃了一惊,这,这真的是南梁国的“战神”殷武王吗?还有……妹妹,这女子居然只是妹妹?!
    “想,绾绾天天都在想九哥哥,不过九哥哥现在回来了,绾绾就不用想了。”秀绾狡黠一笑,继续道,“可是,如果九哥哥能住在宫里,绾绾就更更不用想了!”
    慕祁玥知道小丫头在玩什么把戏,在南梁,除了太子,皇子们长到十五岁便要搬出内廷住到宫外去,直至弱冠,便需前往封地;他是这一辈中为数不多拥有封号的王爷,因手握兵权,特许留在帝都,加上父皇的器重和母妃的关系,时常能回宫小住——
    绾绾打的,便是这小住的算盘。
    “可我的重华宫久无人气,住起来肯定不舒服……”慕祁玥假装思索,“不如九哥哥搬到绾绾的揽月宫去,那里风景秀美,安静舒适,又有绾绾作陪,想来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绾绾,你说是吧?”
    “嗯嗯!”少女猛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慕祁玥见绾绾点头,心喜虽然几月不在,自己的地位却没有受到影响,便不再逗她,道,“九哥哥逗你的,重华宫有人打扫,哥哥自然能住,绾绾要是想见九哥哥就来重华宫,哥哥一定等你。”
    “嗯。咦……九哥哥,他是谁呀?”被遗忘了半天的人终于有人问津,贺兰笙冷冷一眼,却见少女好奇的看着他,这是一双干净到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像他曾在北齐见过的小鹿,一瞬间,贺兰笙将目光转到了别处,逃避般躲过了秀绾的探寻。
    想到父皇吩咐的正事,慕祁玥回头却见贺兰笙一脸傲慢——眉微皱了起来;明明是北齐的质子,却毫无阶下囚的自觉,他都舍不得对绾绾说一句重话,这人算个什么东西,不识好歹!
    心里盘算了千遍怎么整死眼前的人,表面上还是笑着,对绾绾道,“绾绾,这是北齐的皇子贺兰笙,是这次哥哥出使北齐带回来的质子,父皇吩咐,以后他就要住在宫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自己的国家……”没说的是,为了交换南梁铁矿的支持,北齐三座城池和贺兰笙一并被国主抵给了南梁,不受宠的皇子下场就是这样,回国?或许他到老死都回不去了……
    “什么是‘质子’呀?”好奇宝宝的问题一针见血,贺兰笙本欲忍下慕祁玥刚才的羞辱,但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下去了——难道要他听人赤裸裸的解释一遍自己作为交换物品的尴尬处境?
    “殷武王爷,本皇子的随从还在等候,告辞!”拂袖而去,贺兰笙拾掇着他仅剩的尊严离开,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忍受得了伤口一次又一次血淋淋的划开?怎么受得了别人冷嘲热讽的嘴脸,一次一次的提醒——他是北齐的弃子,是任何人都可以欺压的对象?
    至少,他自己不能将自己看轻!
    望着少年愤然离去的身影,秀绾心里有种莫名的悲伤——那个背影……看起来好孤独啊……
    明明也是个隽秀出众的皇子,却不得不像一只竖起全身防备的刺猬,在世道残酷的倾轧中,奋力抵抗……无处可逃……
    “九哥哥,他叫贺兰笙……是吗?”惊讶绾绾会对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感兴趣,慕祁玥对贺兰笙越发不爽,暗暗捏紧拳头——
    贺兰笙,我会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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