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不知行驶多久停了下来,他的亲随小声的叫了他一声:“老爷,到家了,您好好的在家中吃了饭,休息一番再忙军务吧。”
    高老爷回过神:“回去。”
    “老爷!”
    “我说回去!”高老爷的声音蓦地提了生来,“夫人与心儿都死了,我还吃什么饭!做什么休息?回去!快回去!”
    那随从无奈,正要交代车夫掉头,外面就传来一声哭喊:“大郎?是大郎吗?我的大郎,你可回来了,娘想你啊!”
    说着,车帘被掀开了,高老夫人泪眼婆娑的站在那里,不过十多天的功夫,高老夫人瘦了一圈,也苍老了一圈。高老爷一时就觉得喉头被堵住了:“娘……”
    “好好,你回来就好,快下来让娘看看。”
    高老爷走了下来,他娘拉着他的手:“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饭食,一会儿你好好吃一顿,再梳洗一番,养了精神再去城头。啊,今天咱就不出去了,让娘好好看看你。”
    “娘。”高老爷抱着她的腿跪了下来,“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逆贼可恨可恨可恨啊……”
    他说着哭了起来,一直到此时他才有这是真的感觉。过去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张氏死了,他的大姑娘也死了,那么好那么懂事那么美丽的心姐,还没说定人家就这么死了。
    同钱氏想的一样,比起张氏,心姐在高老爷心中的地位是更重的,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还记得当刚知道张氏怀孕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心喜,在稳婆说是个千金的时候虽有遗憾,可当看到那皱巴巴的小脸的时候就只有喜悦了。他还记得这个小肉球七个月的时候会坐,九个月的时候会爬,十四个月的时候会走路,总是走不好,一不留神就摔在了那里,然后咧着嘴在那边哭,可只要摔的不是很重,大人稍稍一逗就又会笑了。
    她会说的第一个字不是娘,而是爹。
    “嗲嗲……”叫的不清楚的跟着他,喜的他把她高高的举到头顶。那时候他想,他的姑娘谁都不能欺负,他将来一定帮她看个又稳重又妥帖的夫君。
    后来随着他同张氏的生疏,和这个姑娘也没了最初的亲昵。他下面的孩子慢慢长大,也慢慢的讨了的他的喜爱。最初是舒姐,身体弱,他就多了几分疼爱;后来是安姐,懂事明理,他又偏了过去。但是,他第一个孩子,真正好好抱过的却是他的大姑娘啊!
    他哭的是那么伤心那么悲痛,高老太太也哭了起来:“你去吧、去吧,家里有我,我帮你看着、看着……”
    这一天,是永宣十一年八月二十三;
    这一天,江宁上下都知道了张氏母女死于城外,家家戴孝,户户上香;
    在很久很久以后,有人说是张氏母女的死奠定了两王叛逆的失败,因为是她们的死彻底激怒了高博荣,令江宁上下一心誓死守卫,若不如此,也许在后来的猛攻里,江宁也不可能坚持下来,而若打下江宁,两王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不过这种说法并没有得到太多支持,因为在一场战争中,两个女子实在是太渺小了。更多人还是认为江宁之所以能守住,是两王不得人心,江宁上下忠义。
    浩瀚的历史总是有很多说法,也总是能从很多角度解读。
    ☆、第101章
    第六十二章
    此时,安姐当然不知道江宁的事情。不过虽然朱抵的话令她有一种牙痒痒的感觉,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虽然不指望高老爷能奋勇杀敌,为国捐躯,可总是能挺一段时间是一段。江宁附近的州府总不能一直不出兵。
    “公子在魏阳不能久留吧?”
    “最多下午就要离开。不过妹妹放心,待这次平乱后,我就迎娶妹妹!”他说着,一副我懂的表情看着安姐,后者实在无言,心说我不是遗憾你留的时间太短啊!
    但这种话自己在心中咆哮咆哮也就罢了,这时候说出来实在没良心,她僵了一下就道:“那将军想吃什么?我交代一下厨房。”
    “妹妹看着安排吧,我什么都行。”
    安姐斜了他一眼:“刀削面如何?”
    说完这一句,满意的看到朱二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轻笑了两声:“将军先与秦先生说话,我下去安排一番。”
    秦举人知道他来了已经等在了二门外,朱抵与他虽没有太多的感情,但这个时候却不能不见。安姐回到院中,先看了杨氏的情况,然后就吩咐了一番。她想朱二一路行军,虽然他作为将军饮食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亏欠的,但估计也是吃干食的时候多,所以她去吩咐的时候,就特意多点了两道带汤水的菜。
    刘家本就有心奉承,经过这一遭更是竭力奉承。虽然刘家父子都想陪着朱抵一起用餐,但朱抵不邀请,他们也不敢提这个话,除了交代厨房用心做外,又送了一个蒸鸽子,一个清蒸螃蟹。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却是派人从庄子里现提,然后一路赶过来送到火上,好在这东西也不需要怎么费功夫,洗净了清蒸就行。
    所以出现在朱抵面前的午餐就是一个白菜炖火腿,一道料子鸡,一个滑溜鱼片,一道菜花豆腐,此外还有一道酸辣肚肺汤和一个玉米羹,然后就是刘家送的那两道菜了。
    朱抵看到菜式一怔,然后就深情款款的看向安姐:“妹妹对我真好。”
    ……不仅是安姐,就是旁边陪坐的秦氏夫妇和叶娘子也满头黑线。说起来叶娘子江湖出身是不能坐在这个席面上的,其实秦氏夫妇也不够格,但秦举人好歹有功名在身,也勉强说得过去了。而叶娘子在此时的地位却是极低的,在被朱抵接纳之前不过是江湖跑解马的,而因为她容貌一般,虽然身手不错,日子过的也苦哈哈的,是朱抵看出她有真功夫在身,招纳下来这日子才有所好转的,虽然没有真正签卖身契,其实与下人也不差太多,但朱抵说她一路陪着安姐护卫安全,很是辛苦,非让她坐上来。
    叶娘子小心翼翼的坐上来,也顾不得去想礼数了——在朱抵面前,就是秦氏夫妻也放弃了这一想法。安姐倒是想要避嫌,毕竟他们还没有正式结亲,落在外人眼中,就算嘴上不说,总显得她没有礼数。朱抵却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妹妹就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坐在哪儿吗?”
    ……
    “人家匆匆赶来,冒着军法处置的危险,就是想与妹妹见上一见的。”
    ……
    “妹妹好狠的心!”
    安姐满脸黑线,本不想理他,但实在被他这浓浓的怨念打击的没有办法:“将军既如此体恤我,为何就不能明白呢?”
    “妹妹是说那些愚夫愚妇吗?”朱抵冷笑了一声,“我若与妹妹共餐,他们也许会笑话;但若我与妹妹分开,他们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呢。”
    安姐想了想就明白了。若高老爷无事,那她当然要避避嫌坚持稳中,但现在她要走的却是“宠妃”路线了。想到这个词,安姐自己就是一囧,倒是坐在了餐桌上。
    刘家花了大力气,虽然菜式不多,却道道精美,但在座的也就朱二公子吃的开心。秦氏夫妇同叶娘子是不说了,虽然朱抵表现的很亲民,但他皇家子弟的身份对他们还是很有震慑作用的,坐在这里更多的是一种感恩的态度。就是安姐,也因为心事太多,没多少胃口。但朱抵却不断的往她碗里夹菜:“妹妹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该到哪一步就是哪一步了,最多妹妹在老家出嫁,我一定会亲自来迎娶的。”
    说着给安姐夹了块料子鸡,很肯定的说:“本将军不会嫌路远的。”
    安姐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心情倒是好了不少。虽然不能真的做到全都丢开,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在这里愁思也没什么用,就转而问起朱抵在大同的生活了,这正是朱抵最得意的,虽然平日两人就有信件往来,毕竟纸上能写的有限,他还有很多要大说特说的,当下就捡了自己觉得最有趣最风光的说了,比如他怎么训练兵士,怎么购买武器——像万人敌这样的虽然理应是要发给他们的,但在他只是个百户的时候是绝对分不到的,就算他现在成了将军,能拿到的也有数。
    这些事情安姐很有兴趣,听到最后心中一动,想要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倒是朱抵发现了开口道:“妹妹想要说什么?”
    “其实是没什么的,不过听将军的话,那万人敌非常好用?”
    朱抵点点头:“若单论杀伤效果一般,但对敌人的惊扰很大,特别是马匹。不过也就是在野战里,若是用来攻城,却是远远不行的。”
    安姐心说这还是威力不够大,技术跟不上,否则真发展成现代那种大威力的手雷,也没什么不行。不过面上却点点头:“既如此,将军为什么不找匠人自己做?以将军现在的场面应该也可以了吧。”
    “此事我也想过,但这种东西消耗极大,主要是若手艺不精湛很容易出漏子,而一旦炸了,整个工坊都要受影响。也就是在太、祖时期,人人悍不畏死这才大面积的造出此物,现在却是越来越难了……”说到这里朱抵摇摇头,因为立国之初的一些政策,大明倒不像宋朝那样缺马,但骑兵还是无法和蒙古相比。万人敌是对付骑兵的一种很好的武器,可现在却越来越少。其实万人敌的制作工艺倒不复杂,若是赶着用,普通做鞭炮的匠人就能做出来,但这种万人敌却是不能携带的,特别是远路行军,到时候就不是炸敌人,而是炸自己了。
    “我想耗费的问题将军不是太担心,既然将军喜欢这种武器,想来其他的将军也一样。这些花费将来都可以从其他将军那里补来。”
    朱抵一怔,安姐道:“我有一个法子,也不知道中不中用,不过将军也许可以试试看:等量。”
    “等量?”
    “其实这说出来很简单,就像我们平时点的炮竹。有的就容易响有的就不容易,有的干脆就哑了。这里面就牵扯到了放的药的数量,多了不行少了不行,可总有不多不少的。将军何不试验出一种最合适的,然后定下规矩,以后就按照这个份量来做呢?”
    她这一番话说的秦氏夫妇和叶娘子有些迷茫,朱抵则完全被惊住了。认真追究的话,中国人可能是最早开始研究化学的——炼丹。千百年来练出了很多副产品,其中就有火药。但无论哪种化学现象国人都没有认真钻研下去,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份量。炼丹要炼到什么时候才算够火候?火药要多少份量才是最有效的?这其中很多靠的是师父的经验,这倒不完全是师父不愿意教,而是其中细微的差别真的要有一定的经验才能掌握。
    这里面有的是技术达不到,而有的却是工具上的原因了。虽然秦始皇一早统一了度量衡,但大斗小斗从官府到地方上都不一致,也没办法一样,因为里面牵扯着太多利润。
    本来安姐还不确定,但一听朱抵的话就知道,与其说先帝时期的人悍不畏死,不如说那位陛下以绝对的人望和威严定下了规矩,只可惜这个规矩随着他的去世慢慢的烟消云散,弄的就仿佛历史开了倒车。
    其实这种现象也不只是一例了,就比如他们一路而来的那些道路。据说早年也是修的很好,但这些年下来却一个个不成样子了,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年久失修。
    在路上安姐没事的时候也想过为什么会这样。按照那位的本事,有些规矩是一定会定下的,可为什么就是人走政息?她想了很多,比如监控水平不行,通讯不够畅通。但最后想想这些都不够全面,真要追究的话,恐怕还是大势所趋。太、祖再英明神武也只有一个人,要靠一己之力改变千百年来形成的观念习俗实在是太难了。
    就比如这制造火药,那些匠人不见得不知道统一份量的好处。但关键是一旦统一了,上上下下相关的人要少多少好处?而那些老师傅自己恐怕也有私心。
    “安妹妹,你真是我的福星!”她正在这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朱抵拍腿大叫,“对,等量!太、祖陛下的精髓就是相等!武器是相同的,步伐是相同的,这火药,火药也一定是!”
    要换成别人,对安姐说的也许还心存疑虑,但朱抵这几年就在研究先帝的《兵略》,练兵直接就照搬了,用兵上也多有参考,此时一听安姐的说法就知道这大概就是问题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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