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中了毒。
    肖老夫人眼神微抖,追问道:“这毒可会致命?”
    “不会。”
    “这毒可会影响子嗣?”
    男人细细看着老太太的表情,缓缓点头。
    “肖二爷再无致孕能力。”
    老太太的目光不由一沉,转瞬又精光一闪。
    “可有药可解?”
    卫望楚摸索着手里安柏的书,没有说话。
    老太太看清了书名《左氏春秋》。
    肖老夫人摆了摆手,董嬷嬷上前一步,递上一个枣红色锦盒。
    “卫大夫,老身跟您要一个准话,我家二老爷可还有药可医?”
    卫望楚将锦盒随意往桌子上一放,嘴角一勾,“老太太是希望有,还是没有?”
    诛心之问。
    肖家如今呈现一个微妙的平衡,大房主攻官场,二房掌家,但二房无后,肖武已然有了接手肖家经济命脉之趋势,倘若,此时,二房有后,肖家的平衡将土崩瓦解。
    老太太微微一顿,脸色一沉,昏黄的老眼精光一闪。
    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沉沉压了下来。
    “卫大夫此话何意?”
    男人面不改色,依旧抚摸着那本《左氏春秋》,“字面意思。”
    “我肖家子嗣一向不旺,肖家能有更多香火延续,我既然是肖二爷的母亲,又怎会不愿意?肖家人丁兴旺,是老婆子的心愿。”
    肖老夫人不由咯咯笑了一声,“卫大夫此问,倒像是别有用心。”
    “鱼虾之争。”
    卫望楚面无表情的抬头,一只白头黄嘴的巨隼从天直冲而下,在他手边堪堪停住。
    “燕雀鸿鹄各自纷飞,卫某只爱鹰隼。”
    被巨隼的翅膀一掠,肖老夫人只觉得气息一下子变得有些不稳。
    燕雀鸿鹄他都看不上,何况肖家在他眼里只是不上台面的小鱼小虾?
    这话说的何其刻薄。
    这话说的何其高傲。
    这话说的又何其真实。
    他一个享誉全朝的不世出的天才医者,就算是正一品当朝太傅太保,要请他来诊病也要看他三分脸色。
    话是实话,却极难入耳。
    毕竟肖家在青田镇,乃至整个府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肖老夫人自二十几年前肖理离世,便一手掌控肖家,叱咤风云,久居上位,何曾被人当面如此羞辱?
    到底也是久经风云,心里能容沟壑。
    老太太很快便平静下来。
    “卫大夫所言极是,还请全力救治我家二老爷,若能老来得子,也是肖家之福。”
    卫望楚点点头,表示应下。
    肖老夫人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老身在此多谢卫大夫了。”
    湛蓝的天空猛地滑过一道白影,白头巨隼鹰眼一眨,巨翅一略,瞬间冲至天上,将那白影扑个正着。
    老太太看着那巨隼抓着白影落入墙边花丛,似乎能嗅道血腥的味道。
    “老身问个不当问的,不知卫大夫这次为何而来?”
    卫望楚往堂屋方向瞥了一瞥,大手仍旧无意识的摸索着手里的书籍。
    扉页角落,是安柏清秀却有力的字体,周氏安柏惠存。
    “治病救人。”
    冠冕堂皇。
    肖老夫人笑了笑,“得您诊治,我大儿媳有福。”
    “刚刚说起,安柏拜了您做师傅,不知他资质如何?”
    卫望楚将书放到桌子上,“尚可。”
    肖老夫人细细看着男人的脸,指了指堂屋方向,“我这外孙女虽说是农家女出身,可生的容貌不俗,一双眼睛灵动有力,眼疾来的突然,大大影响了她的容貌,很是可惜。她有幸得您的诊治,是她之福。”
    卫望楚无动于衷。
    “老身也略通一点医理,明白这眼部经络受损,治疗起来要费些功夫,日后,万一卫大夫离开,她这眼疾怕是就断了治疗。安柏能得您的青眼,就是只学了些皮毛,到时候也可以替他姐姐继续治疗。”
    卫望楚点点头。
    “安柏自幼在私塾读书,但科考一途并不容易,犹如万人过独木桥,能挤上去的少之又少。安柏是您的徒弟,若能学您的医术,是他之福。”
    卫望楚又点点头。
    “老身替安柏姐弟谢过卫大夫。”
    卫望楚微微颔首,眼睑垂下,遮住眼里的哭笑不得。
    终于送走了老太太,春晓院热闹了一上午,终于安静下来。
    芽芽端着一碗蜜饯,一面吃着,一面看着安柏在院子里扎马步。
    小少年很是吃苦,脸颊已是双侧飘红,额头见汗,仍然坚持忍着。
    卫望楚细长的眸子闪着幽怨的光,看着她。
    “为何不让老太太知道我们的事?”
    少女白了他一眼,“我们什么事?”
    男人瞥了瞥她的手腕,那白玉镶银的镯子藏在袖口若隐若现。
    “亲事。”
    少女脸上微微飘红,心里却悄悄打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又没说。”
    卫望楚以手撑脸,斜睨着她。
    “你想让你外祖母继续给你和伯爵府继续牵线?”
    芽芽不置可否,幽幽的叹了口气。
    安柏和卫望楚一绑定,也不知道外祖母还有没有勇气继续给她牵线。
    还得让董嬷嬷使使劲儿。
    “你今日让肖老夫人误会我与安柏,安的什么心?”
    少女嗔了他一眼,“哪有误会?你既然是安柏的师傅自然该对安柏上上心,我只是安柏的姐姐,你爱屋及乌治治眼疾罢了。”
    “你外祖母怕不会这么单纯的思考问题。”
    能把小倌都送到他院子里去,还能有什么正直的想法?
    芽芽捂嘴而笑。
    “伺候你那小倌模样该是不错吧?”
    毕竟,把她那自诩正人君子的大舅舅都掰弯了呢。
    卫望楚静静的看着她。
    少女娇嗔的咳了咳,清了清嗓,“你这么大年纪了,一直没成亲,难免别人会有所猜测。”
    “你也这样猜测?”
    少女没做答,扔了一颗蜜饯进了嘴巴,极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你要真是就好了。”
    她心甘情愿做他明面上的夫人,心甘情愿做他的挡箭牌。
    卫望楚抬手,对着她的脑门来了一弹。
    少女躲闪不及,被弹个正着,却也不恼,只斜了他一眼,便继续吃她的蜜饯。
    心却开始蹦蹦蹦跳着渐渐下沉。
    如果,他知道一切了,会怎样?
    还会这样帮她吗?
    等肖家的事过一段落,理清日后的障碍了,也许便是时候摊牌了。
    男人看着她的飘忽的眼神,轻声道:“以前遇到一个姑娘,我觉得她生的很不错,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芽芽一口咬住了唇下的一块嫩肉,似乎有血腥味慢慢溢满整个口腔。
    他在说他喜欢过一个姑娘。
    他说她很好看。
    果然也是个看脸的。
    少女微微转头,看着他。
    卫望楚似乎陷入某种回忆,嘴角带着微微笑意,眼神柔和散漫,似乎在看她,又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别人。
    忍不住的,心里一揪。
    “我在一边默默看着她,快六年的时间,她看不见我。后来我常去她身边晃荡,她也一直对我视而不见,甚至完全不认识我是谁。”
    一个暗恋的故事?单恋的故事。
    只是卫望楚生的极其高大,若他在身边晃悠,很难看不到他吧。
    “你认识她,她不认识你?”
    卫望楚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极轻的一笑。
    少女心里微微的有点别扭。
    “你很喜欢她?”
    男人轻轻一笑,“应该是。原先不觉得,看到她和别人笑语嫣嫣,就有点嫉妒那个男子,所以,应该是挺喜欢的。”
    他爱她,她爱别的他。
    “那你有没有告诉她?”
    男人目光聚焦在芽芽身上,淡淡一笑,“她若是喜欢别人,我说了不是徒给她增添烦恼?”
    心里到底泛起了丝丝的酸味,碗里的蜜饯都不香了,少女把碗放在桌子上,看似毫不在意的问道。
    “你是为了她才一直没有成亲?”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她成亲了?”
    男人摇摇头,“没有。”
    芽芽心头大跳。
    那个姑娘没成亲?
    卫望楚喜欢的姑娘,那应该也不小了,竟然还没成亲?那不是老姑娘了?
    “还没成亲?那你还有机会呀。”
    男人点点头,嗯了一声。
    芽芽心头没来由升起一阵烦躁。
    压下那股躁意,少女看着安柏终于起身了,擦了擦汗,又在活动手脚。
    “她为何还没成亲啊?”
    卫望楚眼里升起丝丝笑意。
    “她还小。”
    “小?”
    芽芽讶异的转头看他,“你六年前喜欢她,现在,她还小?”
    “嗯,不大。”
    不大?
    吼吼,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六年前算她及笄,十五,那现在也二十一了,还不大?
    在村里,这样的年纪孩子都回跑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男人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找了。”
    芽芽心下一沉。
    找了?
    探究的看着一侧的男人,试探的问:“她,拒绝了你?”
    眼里不自觉带出一丝期冀。
    “那倒没有。”
    男人眼里带着自负的光忙。
    一沉到底。
    芽芽暗暗切了一声,“那看来我要恭喜你了,卫大夫,等待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你觉得我会抱得美人归?”
    芽芽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卫望楚这棵大树终究是要落到旁人手里了?
    少女心头不由变得沉甸甸的。
    可惜、惋惜、郁郁、难过,那负面的情绪一步步升级。
    转眼又腾的升起一股燥火。
    这货刚刚还说什么和她的亲事?
    难不成,他一边等那姑娘的回复,一边撩拨着她?
    她就是他的备选?还是他打算纳她为小妾?
    呸!
    贱男!
    “哼!”
    少梦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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