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在冰川中的男子,胸腹处巨大的伤口已经愈合,恢复无恙。
    虽然他仍双目闭合,不言不动,无知无觉,但胸膛内连续的心跳声,与正常人无异,甚至听起来更加有力。
    他右手断臂处,也有冰蓝色的光辉闪动,慢慢延伸出来。
    冰川上,黑衣独目男子放下自己手里的树干。
    树干仿佛入水,径自沉入冰川内。
    然后,同那断臂伤口处的冰蓝色光辉相合。
    光辉涌动间,树干表面迅速结起一层冰霜,将树干冰封,连接在冰川里那男子的断臂上,仿佛新接上的手臂。
    树干表面的冰层,渐渐变化,果真仿佛一条冰做的胳膊。
    而树干位于冰层内,居然开始抽枝发芽。
    生机勃发之下,冰雪同树干交织,然后竟渐渐也有了血肉的姿态。
    这条续接上的手臂,越来越像真正的人类手臂,表面不再如冰雪,而是仿佛真实的人类肌肤。
    “讽刺啊……”
    黑衣独目的雷瀚,少见的叹息一声。
    他看着冰层中外观已经伤势尽愈的苏破,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
    有给敖空准备的聚魂藤。
    有给楚摇光准备的银河心玉。
    有给沈和容准备的圣人手稿残章。
    自然也有给苏破准备,可以助其修炼提升实力的东西。
    不知道该说是苏破运气好,还是他雷瀚运气好,适合苏破的宝物,他前后找到了两件。
    梧桐神树枝干。
    玄生冰魄。
    分别乃是“木”与“水”的至宝。
    苏破之剑,可谓“金”之极致,乃至于超越“金”的范畴。
    但梧桐神树枝干和玄生冰魄,仍然可以帮到他。
    玄生冰魄并非冻封灭绝生灵的极寒,反而有孕育生命的奇效。
    梧桐神树更是寰宇之间生机最浓郁的生灵之一。
    二者相加,苏破以后再受伤,恢复速度会大大加快。
    同时,水可生木,玄生冰魄可以滋养梧桐神树枝干。
    而金克木,苏破以右手出剑,剑锋先斩梧桐神树枝干,生机转入死寂,剑锋无形中再受一重磨砺,锋锐更胜从前。
    金也生水,但这可以由苏破自己决定。
    梧桐神木中甚至还包涵“火”的精要。
    如此一来,苏破当下已具备金、木、水、火,五行只缺最后一样。
    如果能连“土”也集齐,则五行相生相克一起运转,将大幅度提升他的底蕴。
    这并不影响他的剑道,而是给这锐利的剑锋,配上更坚实的剑脊。
    苏破一身剑道,全是自己领悟,自学成才。
    锋芒毕露,凌厉卓绝之余,其于修身之道,虽不至于说落后,但相较于剑术本身,就显得平凡。
    他剑气绵长,并非不耐久战。
    但跟雷瀚这等强敌交锋时,就难免显得底子有些薄。
    先前一战,雷瀚正是仗着自己底蕴更厚,回气聚力全都更快,两拳换苏破一剑,最终胜他半招。
    而现在,哪怕苏破依旧五行不全,但有“水”、“木”养剑,已经叫自己剑道凌厉之余,更加厚重。
    也叫其整体实力,更加强大。
    而且更重要的是,玄生冰魄还补上苏破一项短板。
    严格说来,不算真的短板,只是相较于他卓绝的攻击力来说,他在防护自身的问题上,略有些偏科。
    即便有剑气护体,但剑脊终究比不上剑锋。
    苏破针对自身的防御,并不能算太过出众。
    而他的攻击,同境界对手基本没人能抵挡。
    最终的结果就是,与他对抗的敌人,基本都选择对攻的方式,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旁人也就罢了,如俞天权、冼开阳等强敌,都能威胁到苏破的安全。
    雷瀚更是以自己一条左臂,换了苏破的心脏。
    但有了玄生冰魄入体,重铸苏破心血,等他能自如掌握这力量后,再同人交手,如果遇到危险,冰魄之力就会自动在他体表覆盖一层冰甲。
    即便有人攻击力强悍,能生生轰开冰甲的保护,但有此阻隔,苏破再跟人对攻,便少许多顾忌。
    毕竟,相较于别人攻破他的玄生冰甲,始终是他先刺死对手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他伤势痊愈苏醒之后再说了。
    眼下他看起来心胸重伤和断臂,都已经恢复原样,但适应梧桐神树枝干与玄生冰魄,并由两宝治疗内里创伤,仍需要漫长的时间。
    雷瀚仅剩的一只左眼,默默注视冰川半晌后,转身离开。
    他从地宫最深处走出,守在外殿的龙川、姚峰二人,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外面有什么消息,报上来。”雷瀚随口吩咐道。
    “长安城主明同辉出关,东征长安的和尚,全军覆没。”
    龙川禀报道:“之后,听说他亲自去了北俱芦洲,归南山和其他人……基本上都被他杀绝了。”
    雷瀚面如磐石,表情没有分毫波动。
    龙川继续说道:“再后来,他先去了南瞻部洲,清扫进攻那里的和尚,最后去了西牛贺洲,净土佛国的守护结界完全被他摧毁,和尚也又死了一大片……”
    说到这里,龙川声音微微停顿一下。
    素来冷酷的他,面上隐约浮现惊悸之色。
    虽然他很快平复心境,但话说出口,声音仍然微微有些抖:
    “……明同辉,把整个西牛贺洲,劈成了两半!”
    雷瀚面无异色,微微颔首:“不愧是他,照这么看来,给他准备的东西,已经未必能克住他了。”
    “陛下……”
    龙川欲言又止,视线望向地宫深处。
    雷瀚一只独眼里,目光明亮而又冰冷,漠然看向龙川。
    龙川一咬牙,向雷瀚叩首:“陛下,臣这一生,从未服人,只有陛下您,臣坚信您定能带领我们所有人,走向炎黄之外,走向寰宇!
    能追随您一起征服天外,是臣余生最大的宏愿,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身死,亦在所不惜。
    可是今日臣有一番冒犯的话,实在不吐不快!”
    雷瀚并未动怒:“讲。”
    “是,陛下!”
    龙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陛下,不论辰皇,猿龙王又或者千秋大孽,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臣讲一句大不敬的话,即便是您,要胜他们,也并非易事。”
    雷瀚静静听着,没有表示。
    “除了原暗不灭体这样您自身的神功外,您准备来对付他们的外物,也都收获奇效,但以他们的本事,相同方法下次再用,可能就没第一次的效果了。”龙川沉声道。
    雷瀚语气平静:“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那些本就只能起一次作用,便是原暗不灭体,下次再见十二妹,也未必有这次的功效。”
    龙川继续深吸口气:“并且,那都是对他们修行有益的东西,这一次他们不死,反而因祸得福,下次再见,他们反倒会更强了。”
    他抬头看向雷瀚:“陛下念旧情,臣等不敢置喙,相反,真要说的话,您念旧情,未来也会善待我们这些老臣子,臣心中只有喜悦,但……真的必须要做到这般地步吗?”
    龙川说到这里,视线再次望向地宫深处:
    “您不杀剑魔他们是念旧,可像现在这样,反会让未来的敌人更强啊!”
    雷瀚静静看着龙川。
    龙川长长呼出一口气,向他拜倒:
    “陛下自无需向臣解释,臣今日大不敬,甘受任何惩罚,只是在剑魔他们的事情,万望您三思。”
    龙川素来知道,雷瀚不是宽和仁君。
    看看直到现在都痛不欲生的姚峰就知道了。
    所以雷瀚顾念旧情,并非全然冷血,龙川等人知道了,心中确实也松快几分。
    但现在,这心慈手软,可能会招致失败。
    “先前种种看来,老七应该不是叛徒。”
    出乎龙川预料,雷瀚居然给了他解释:“既如此,朕自然不会杀他,而十一和十二妹他们,现在还不能十足十肯定,但只要他们不是当初便跟着明同辉搞小团伙背叛我们其他人,朕也不会杀他们。”
    雷瀚淡然说道:“朕从来没想过杀自己的兄弟,但反过来……”
    他俯视龙川:“……明同辉那个叛徒,一定要死!”
    龙川迟疑:“可是陛下,您同长安城主一战,他们都会帮长安城主……”
    “所以,朕也需要再做一些准备。”
    雷瀚语气淡然,负手离开外殿,步入地宫中另一间静室内。
    他取出两样东西,都分别闪动光辉。
    一个光芒极度刺眼,叫雷瀚这等修为,都微微眯缝起眼睛。
    另一个光团光芒没有闪耀,但其中流露出来的气息,更叫玄奥。
    雷瀚静静看着第二个光团。
    通过这块仙迹碎片,他的心神,仿佛回到三十余年前的仙迹……
    老七闭关没来。
    老大炼化仙迹,他们余下十人,在旁护法,并警戒外部。
    结果老大吐血飞退,伤势沉重至极。
    雷瀚等人大惊,欲上前救治,却见老大艰难地冲他们摆手:
    “都去!都去!希望在此一举!否则白费我先前功夫!”
    老二、老四、老十分出来聚到他身边。
    雷瀚等人则上前尝试继续炼化仙迹。
    眼看仙迹越来越不稳,老大催促余下三人也全部上前。
    众人炼化仙迹,可惜仍然不行。
    强大的力量反噬下,全部被当场重创,四下里散落。
    仙迹则光辉缭绕,笼罩四方。
    雷瀚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那一幕。
    原本已经重伤动弹不得的老大,竟然忽然就想没事人一样,于光辉中再次冲向仙迹,转瞬便消失不见。
    还不等他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外面便忽然有人杀到。
    惊愕之后,便是狂怒。
    雷瀚拖着重伤之躯,悍然击毙东胜神洲西域龙象寺上代方丈。
    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个第十四境高僧的死活。
    他只想对方别挡他路。
    待他击毙对手,欲要在靠近仙迹宫殿之时,仙迹骤然崩塌暴烈。
    无数流光向外轰击,将所有人震飞出去。
    雷瀚直接被震到天外,不知身处何处。
    辗转多年,方才回返炎黄。
    早已物是人非。
    或许,人还是那些人。
    但雷瀚分不清其中谁是人谁是鬼。
    唯一确定的,便是明同辉!
    如果对方不是早有预谋,便解释不通其所作所为。
    可是,不管是苏破,还是沈和容等人,都信明同辉,不信他。
    静室内,雷瀚左眼目光微微一闪,心思从回忆中抽离。
    或许,应该设法重返仙迹遗址一次。
    如果能抓到明同辉当年一些实证,便由不得苏破他们不信。
    也可以根据他们见到证据后的反应,来判断他们是当初就已经跟明同辉一路,还是如今被明同辉蒙蔽。
    但即便他们信自己,明同辉如今显然已经突破至武皇之上了。
    眼下的手段,已经没把握克制对方。
    如今回头看,先前攻打东胜神洲时,对方应该就在闭关。
    明同辉有此造诣,应该说并未出乎雷瀚预料。
    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有办法解决是另一回事。
    武皇之上,同武皇是完全两个概念。
    其差距,甚至比武皇与九境之间,还要更大。
    “必须冒风险了。”雷瀚左目视线,转到第一个更加耀眼的光团上。
    他伸出仅存的右手,抓住那枚光团。
    然后,送入自己尚在淌血的右眼眼眶内。
    光辉略微暗淡了一瞬,但下一刻,就爆发出比先前更加刺目的光彩。
    雷瀚全身一震。
    紧接着,全身上下,都被明亮刺眼的光辉包裹。
    他浑身发光,照得整间静室,白茫茫一片。
    但是很快,他身上便有一重幽暗浮现。
    幽暗并未中和耀光,双方反而展开剧烈的碰撞,互不相让,无比激烈。
    以雷瀚高明强悍的修为实力,都难以压制这光暗冲突,反而痛苦万分。
    其中苦楚,已经不单单是仿佛要将他撕成两半。
    而是他周身上下每一处穴窍,每一个毛孔,仿佛都要撕裂。
    姚峰被他五指在脑袋上开了五个洞,已经痛不欲生。
    雷瀚此刻忍受的苦楚,比姚峰更甚。
    他闷哼一声,当即盘膝坐下。
    光明与幽暗,激励冲突,不断拉锯。
    随着时间推移,这冲突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不过,冲突的光与暗,渐渐各自汇聚,占据雷瀚左右各半边身躯,然后互相绞杀对方。
    他右半边身躯,一边幽暗,唯独原本应该盲了的右眼,闪动耀眼光辉。
    左半边身躯,则一片光明,唯有左眼,漆黑幽暗。
    而他本来断了的左臂,这一刻,随着光辉闪耀,在肩头慢慢向外延伸,竟缓缓凝聚出一截完全由光组成的虚幻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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