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军士,将一面巨大的桌子抬到了平台上,上面已经铺好了一张巨大的白纸。
    磨好的墨汁和笔就放在那里,用不着李承乾安排,长孙无忌已经先一步走过去,当仁不让的执笔,将第一条的内容写到了上面。
    等到长孙无忌写完,李承乾才继续说:“刚刚是第一条,那么,第二条,孤的建议是,将‘商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作为第二条,朝廷既然要对你们征收赋税,自然理所应当的给予你们保护。之前税收乱糟糟的,也就罢了,但是这一次商律重新制定,商人正式作为国家的一个纳税主体,进入国家的舞台,自然要获得庇护。
    当然,这个庇护不包括商人犯法,一旦某个商人违反了唐律,那么,朝廷对他的保护,也将到此为止。”
    见没有人有异议,魏征毫不犹豫的上前,夺走了长孙无忌手里的笔,亲自写下了第二条。
    第一条还很一般,这个第二条,却让魏征很是认可。要知道,在这之前,好多的商家为了自身的安全,只能托身于世家勋贵寻求庇护。如此一来,虽然这样的现象不可能彻底杜绝,但是给了好多商家一个选择。当他们逐渐适应了不依托于他人,也能安身立命的时候,就能解决世家勋贵的部分收入了。
    看起来只是部分的收入,但是仔细想想,这部分的钱,可是百分百的属于百姓。虽然还很不适应,但是,魏征很清楚,从此以后,商人的地位,恐怕也将上升到“百姓”这个层次了。
    台下,李世民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特别是后面的商人违法则保护中止。
    有了第一条第二条为引,接下来,李承乾就准备彻底放手了。
    扫视了一眼台下,李承乾笑道:“单孤一个说,新商律岂不是成了孤一个人指定的?这第三条,就让孤在场间寻找一位来制定吧。”
    说完,李承乾伸手朝向皇帝的所在:“这位穿着如此出众,不如就这位来提提意见?”
    皇帝既然来参加了,不让他出口不可能,李承乾只能将这第三条的制定交到皇帝的手里。
    李世民并不意外自己会被点名,看太子伸的是手掌而不是手指头,脸色顿时更缓和了。
    缓缓的站起身,清清嗓子后,李世民的声音响了起来:“第一条制定税率,为根本,第二条强调商人获得朝廷的庇护,算是给.....我们商人提供了福利。既如此,那承蒙太子殿下看得起,朕惊诸位的第三条来了。我建议,将唐律的规定,转移到新商律中。商人不得经营盐铁等朝廷要害产业,不得经营朝廷禁止的商品,不得将粮食。铁器等重要货物,贩卖到草原。
    这本来就是唐律中早就规定的,如今换到新商律里面,不无不可吧!”
    说完,李世民就坐了下来。这是他早就想好的,新的商律既然如同“契约”一般,那就对商人有很强的约束力,虽然看起来这一条从唐律之中转移到商律中,将“平民”变成了“商人”,但实际上,也算是弥补了一个漏洞。
    毕竟,平民可没有做这些事的手段,能做到这些的,都是商人。就算商人的地位即将上升,但是李世民还是没有将他们提升到跟普通百姓一个地位的打算。
    李承乾也想清楚了这一点,虽然内心苦笑,但还是让接替魏征的房玄龄,将这一条记了下来。
    有了皇帝这个“商人”的带头,本来安静的街道上,终于沸腾了起来。
    对于新商律,商贾们有太多的建议想要说,以前因为身份低贱,没办法直达天听,但是现在能够亲自参与其中,就纷纷踊跃起来。
    情绪激动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平息下去的了。
    本来李承乾的预定是一天的时间里就将新商律制定出来,但是现实是,哪怕中午没吃饭,一直持续到了傍晚,还是有很多没得到发言机会的。
    不得已之下,李承乾只能将日子延长到三天。
    三天后....
    办公屋里,房玄龄几人看着炕上摆放着的几张大纸,相顾无言。这就是新商律,哪怕用了三天的时间,他们依旧觉得这一次的制定,实在是太简单了。
    跟之前不一样,这份新商律的制定,并没有钻故纸堆,也就是没有借鉴之前朝代的律法,而是脱身于现实,根据商人自身实际的需要出发的。特别是最后制定量刑的部分,内容让这几位见惯了世面的,都吃惊不已。
    挑选出其中一篇,房玄龄感慨道:“偷税漏税,十贯以下脊杖三十,流放百里?百贯以下鞭笞五十,流放千里?千贯以上绞?万贯以上斩?好家伙,这可不是咱们制定的啊,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要是以后有人说处置规定过重,老夫可不背锅!”
    杜如晦捋捋胡须说:“毕竟殿下可是准许了商人子弟可以入学院,甚至做官,虽然要跟家里断亲,但是亲可断,血仍在啊!为了这一条,别说定下这样的刑罚,就连当场你让他们自己把脑袋割下来都有人愿意!”
    温彦博感慨道:“最让我吃惊的还是官商勾结的处置,主犯斩,全家打入贱籍。虽然这样的处置之下仍然不排除有人会知法犯法,可是到底是能产生一些效果的。”
    跟以上三位不同,魏征和戴胄却很是开心,亲眼看到一部完美到堪称前无古人的商律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律法制定的便捷之处。就像太子说的那样,一两个人钻故纸堆抄袭前朝,律法能有什么进步?添油这样的修改,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还不如推倒从头来过。商律如此,是不是别的律法也能如此?
    要知道贞观以来,皇帝废除了大量的肉刑,还总是时不时的纠正律法中不妥之处,让他们烦不胜烦。每次给犯人定罪之前,不止要观看律法,还要查一查有没有皇帝修改过的先例,如果没有,才按照律法规定的处置。
    如此一来,倒不如重新制定。
    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之色。唐律不同于商律,作为立国之根本,自然不能随便推倒重制,还是回到长安以后再上书,比较稳妥。
    看着炕上的几张大纸,特别是之后写了又抹、又写的几条,房玄龄苦笑一声,说:“陛下难得准许咱们休息一天,但是,休息完,还要抓紧时间将新商律整理出来才行。而且听太子的意思,还要将商律印制成书籍,而后售卖。
    印书坊咱们朝廷也有,可以想象,商律印刷出来以后,一定会引来哄抢,无人不会因为家中有一本《商律》而安心。这又是一笔不少的钱财啊!你们说,太子为什么在商业这方面,就这么厉害?”
    长孙无忌挥挥袖子说:“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赶紧休息,明天咱们结伴出海如何?听程咬金他们吹嘘,说用船上的普通八牛弩射鱼,别有一番滋味,咱们试试?”
    “这个不错啊!”
    “当然可以!”
    愉快的交谈声中,几人定下了自己休闲的方式。别的大臣不行,不代表他们不能动用战舰,再说忙碌了这么多天,总要得点奖励不是?
    跟商量出海游玩的几人不同,李承乾虽然也是忙碌了很久,却没有休息的机会。
    朝廷终于将三艘船和造船厂的钱出了,不仅如此,他还要给张围写信,交代清楚银行交接的事情。毫无疑问,吴中的家族,一些人一定舍不得将银行交出来。最坏的情况下,没准儿还会有人妄图搞垮当地的银行,来个两败俱伤。
    不过丑话已经说在了前面,再不愿意,也得交。别看只是几年的时间,这几个家族的得利比例还很小,可是他们依旧凭借这个机会崛起了。如果说以前的五姓是一流家族,吴中各家是二流家族的话,现在他们都变成了一点五级家族。此消彼长之下,两方势力竟然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感。
    威望的损失、钱财的亏损,终于让五姓低下了高高在上的头颅,知道了谁才是这片大地真正的主人。而吴中家族,虽然成长起来了,却也深深认识到了皇家的可怕。这样一来,两方势力虽然彼此敌对,但是都不约而同的希望能靠近皇家,好给自己找一个依靠。
    不过他们都想错了,皇帝是什么人?他那样的小性性,对五姓落井下石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没有下山,就说明是仁慈的。至于得到支持?想屁嘞!求祖宗求漫天神佛求来的局面,他要是不彻底把控住才怪。
    桌子底下的火盆里面,正燃烧着卑贱者联盟送来的密报。让李承乾惊讶的是,哪怕他如今不在长安了,联盟的密报也就是次数减少了,内容却没有减少。人在登州,却依旧能了解长安发生的大小事。
    比如,小李治,就得到了五姓中太原王氏抛出的橄榄枝。王家终于愿意放下自己的身段了,想当初他们宣扬自己的血脉有多高贵、皇家的血脉有多野蛮,现在就把腰弯的有多弯。
    被曾经的五姓之一求着结亲,皇帝明显得到了难以形容的快乐,欣然的答应了下来。
    不答应也不行了,当初五姓才走下坡路的时候,拒绝没什么问题,如今答应,则能展现皇家的大度。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受害妄想症,从五姓的动作中李承乾竟然捕获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一家,该不会是奢望着李治将来能继承大统吧!
    再联想一下王皇后的出身,和原本历史上五姓的没落时间,李承乾愈发的觉得这中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所谓的历史,就是雾中观花,莫说是后世人,恐怕就是当代负责记录的人,也看不清楚。至于真正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开始想事情,就沉迷其中,一时之间挣脱不出来,这是李承乾的坏习惯。
    不过再沉迷于思考之中,面对皇帝,还是没有用的。
    张赟敲桌子的声音,让李承乾从沉思中醒来,再看一眼,才发现李涧就在他的身后。
    李涧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殿下,陛下宣您去正殿,共进晚膳,苏氏不得跟随。”
    皇帝吗,当然不能住在偏殿,所以在皇帝的嘴皮子一动中,明明是正殿的地方变成了“偏殿”的名字,偏殿则升级成了正殿。就连工匠,也开始在偏殿门口铺设正道、开正门,还计划将偏殿一侧的行宫扩大,让偏殿成为行宫的中心大殿。
    “苏氏不得相随?好吧,孤这就动身。”
    起来伸了个懒腰,换一件衣服以后,李承乾才跟着李涧朝正殿走去。
    不允许苏媛跟着,那就不是寻常的家宴了,很明显有别的事情。
    抵达正殿,李承乾才发现自己的猜测出现了严重的错误。
    共进晚膳?这....这分明是宴会嘛!
    不只是他,就连房玄龄、李靖等叫得上号的人,都来了。
    快速的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等了一会儿,长孙无忌才珊珊来迟。
    等长孙无忌坐下,李承乾立刻斜身过去轻声问:“舅舅,父皇今晚干嘛开宴?难道是有什么事儿?”
    回答李承乾的,是长孙无忌一脸的懵逼,显然,他也不知道皇帝准备干什么。
    没有等候太长的时间,随着金钟敲响,皇帝入场。
    “诸位卿家免礼了,今日就是寻常的晚宴而已,用不着这么拘谨。”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众人也只能把起来一半的屁股重新放下去。
    端起酒杯,李世民对着房玄龄的方向说:“新商律还有劳爱卿尽早整理出来了,这段时间,爱卿公务繁忙,朕甚为感动,来,朕敬你一杯。”
    又....又来?
    明明换了个地方,但是众人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初在长安的一场宴会。
    文武百官在宫门口吐了一地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上次可是借着酒宴,直接下了出巡的命令啊!如今故技重施,绝对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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