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s   not   who   I   am   underneath,   but   what   I   do   that   defines   me.我的外表是谁并不重要,我的所作所为才是最重要的。①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今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国际踢踏舞节、布里斯班僵尸节、世界预防中风日…当然了,这些不知所谓的节日距离美和都十分遥远。
    她正在天使之城的某家日式居酒屋,享受着从故乡而来的梅酒与鲔鱼肉。
    这家店在Yelp上的评价相当不错。
    美和能听见其他客人的交谈声,他们在用英语讨论着工作、社交与家庭,从口音上判断,并没有家乡来客。
    她有许多年没有回到故乡了。
    美和不再是少女了,但东方的面孔以最宁静的温柔模糊了她的年纪,黄菊枝头生晓寒,她正如深秋最末的一枝黄花,展示着大和抚子般的清美。
    Morita   Miwa.
    他们这样称呼她。
    詹姆斯是接近午夜才推开了居酒屋的门,今天是他主演的《X战警:第一战》的首映,他已经在酒吧里拼过几轮威士忌了,不夜城的华灯永不熄灭,街角处的一盏红灯不经意间映出温柔。
    他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顺便醒醒酒。
    Irasyaimase.居酒屋的老板对这位茫然的蓝眼睛年轻人表示了欢迎,漂亮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这不分国籍与性别。
    Sushi   or   gyouza…whatever…please.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烈酒让他的耳膜嗡嗡作响,他的确喝多了,为了生命安全着想,现在还不能开车。
    Goyukkuridouzo.
    “这是什么?”詹姆斯迷茫地望着面前的黑瓷碟,既不像主食,也不像沙拉,里面的蔬菜还散发着不怀好意的气味。
    Otoshi.身边的女性声音说道,“这是居酒屋赠送的传统小菜,里面是芥末章鱼与用清酒腌制的新鲜紫苏叶。”
    “Siso。”他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Siso是什么?”
    女人细长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温柔,“紫苏,它很像罗勒叶。”
    “所以它是罗勒?”
    “不全然是,它们有一些差别,紫苏有更多的锯齿。”美和饮下了瓷瓶中最后一点酒。
    もう一杯お愿いします.她在日语与英语间无缝切换,“紫苏尝起来更有东亚风味,香气会比较浓烈。”
    日语似乎勾起了詹姆斯搁置许久的少年时的记忆,他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着女人的模样。
    “女士,请问你去过格拉斯哥吗。”
    詹姆斯在格拉斯哥长大,可惜粗犷而富有生气的凯尔特绿地没把他塑造成英勇善战的苏格兰武士,那是他十叁岁的时候,矮小、瘦弱、温和,他与同龄的青少年格格不入。
    他正在经历变声期,连妹妹都不愿意和他说话,因为“詹姆斯的声音听起来像山羊在叫”,他只好独自一人,用温顺的眼睛打量整个世界。
    他的世界也不过是格拉斯哥的一小片天地。
    每一天他都在虔诚地祷告,希望自己长得再高一些,该死的变声期赶快过去,这样他就能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了。
    半个月前,这片区域搬来了一个亚裔的女孩,大约十八、九岁,她是个旅人,以售卖风景画为生。
    她总是随身携带着画板,任何地方都能成为她的取景地,詹姆斯总能遇到她。
    亚裔女孩如雨后的草地般安静,她会在某个地方沉默着坐上一个下午,只为了完成一张风景画。
    从詹姆斯二楼房间的窗户能看到她的窗子,她偶尔会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袍,上面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图案。
    詹姆斯从来没有与她搭过话,她充满异域风情的亚裔外貌使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注视着她,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她拥有詹姆斯见过的最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的时候几乎能覆盖住半个脊背,有好几次她和他擦肩而过,他都想摸一摸她的头发。
    神秘而优雅的东方黑。
    他和她拥有同样的黑发、同样的气质,也许他能找个时间问问她是怎么受得了那些异样的目光的。
    毕竟她看起来性格不错。
    机会来得很快,妹妹把家里挂着的布油彩画刮花了一块,晚餐的时候詹姆斯就和祖父提了这件事。
    “我们应该把那副画重修一下。”
    “修补的价格有可能超过画的本身,亲爱的。”祖母不太赞成,她一向节俭惯了,“我们可以挑一副新的油画。”
    “旧的更好。”詹姆斯坚持道,“我更喜欢它。”
    “我们可以把画送到亚洲女人那里,她的收费应该会便宜些。”他试探着提出建议,避免让家人发现他的期待。
    祖父点了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议,祖母也不再说什么。
    “詹姆斯,明天去问问那个女孩,如果她要价合理,你再把画送过去。”
    “Aye.Grandma.”詹姆斯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他的演技不错。
    雨水浸透了泥土,为了跨过水坑又不弄湿裤子,詹姆斯挽起裤脚,纤瘦的小腿上覆着浅淡的绒毛,那是他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
    她的门前挂着一串风铃,正咯铃咯铃地响,詹姆斯没找到门铃,只能敲她的门。
    “你好,有人在家吗?”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正想放下胡乱卷起的裤腿,门就打开了。
    Donatadesuka亚裔女孩问道,“你是谁?”
    她邀请他进屋,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茶,不是平常喝的红茶,有点苦,又没加糖,他想向她要一点糖,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可以修补,雨停之后你可以把画送来,两天就可以来取。”
    她的屋子有种诡异的安静,客厅里摆着一幅色彩极为丰富繁杂的人物画,画中是七个姿态各异,身着亚洲古代长裙的女人,不知为什么,她们的脸上空白一片。
    亚裔女孩注意到他望着的那幅画,开口介绍道。
    那是Ukiyoe.她为他续上茶水,动作极度优雅,“一种日本传统绘画。”
    “你是日本人?”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了,讪讪地说,“对不起,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没事的,我是Morita   Miwa,   你可以称呼我的姓氏森田。”
    “很美的姓氏。”他蹩脚地夸赞道,“读起来像莫妮卡。”
    “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她掩着唇微笑,这个动作让学校里的任何女孩来做都显得拙劣而浅薄,他得承认,有些动作只适合亚裔来做,“森田只是一处普通的地区。”
    “比格拉斯哥还大吗?”
    “远远不如。”她摇头,似乎不愿提及家乡的事,“詹姆斯,你想吃点东西吗?”她客气地问,“我准备了一些gyouza,如果你想试试的话。”
    Gyouza?
    平底锅里的油吱吱地响,裹着肉与蔬菜的面皮释放出原始的香气,变得金黄诱人。
    淅淅沥沥的雨声、叮咚作响的风铃声、烹调食物的吱喳声、以及木屐踏过地板的声音组合成了她。
    “招待不周,请谅解。”
    她用他从未见过的美食与茶来招待他。
    詹姆斯几乎是飘回了家。
    第二天雨一停,他就立刻带着画去敲了森田美和的门,他喜欢那栋房子里安谧的文艺气息,对于远东的文化也有着说不出的好奇与欣赏。
    “你是谁?”美和轻轻地眨眼,“有什么事吗?”
    “我是詹姆斯,你忘了吗,我们昨天才见过。”詹姆斯像被浇了一桶冰水,才不到一天她就把他给忘了,这太令人难过了。
    “我知道了,你是昨天要修画的男孩,请进,小心手里的画。”
    这次他送了画匆匆地离开了,连茶也没有喝,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伤害的程度大致介于“詹姆斯的声音像山羊”和“小矮子杰米”之间。
    他拉上了窗帘,拉开又合上,反反复复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合上了,他闷闷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烦躁地滚来滚去。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
    但格拉斯哥没有樱花。
    这里只有贫瘠的绿地。
    两天后他按约定去取了画,美和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依然是那句刺痛人心的“你是谁”。
    “我不明白。”他仰着头看她,“羞辱我对你来说很有趣吗,森田小姐?”
    “羞辱你?”美和睁大了眼睛,“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问了我两次‘你是谁’,难道这是日本传统吗?”詹姆斯看到她的唇边漾起一抹苦涩的笑。
    “抱歉,詹姆斯。”她说,“我必须问‘你是谁’。”
    “因为我辨认不出来任何人的面孔。”她的头低了下来,“我患有一种叫做面孔遗忘症的疾病,就算我现在记住了你的样子,一会儿也会全部忘掉的。”
    ①原句出自《蝙蝠侠:侠影之谜》
    ②加勒多尼亚,苏格兰在古罗马时期的称呼。
    ③Yelp,美国最大的点评网站,用户可以在Yelp网站中给商户打分。
    ④天使之城,洛杉矶(Los   Angeles),坐落于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南部,是仅次于纽约的美国第二大城市。
    ⑤大和抚子(Yamato   Nadeshiko),一个日本文化的形容用语,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指代性格文静矜持、温柔体贴、成熟稳重并且具有高尚美德气质的女性。
    ⑥gyouza,日式煎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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