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酷暑,热浪袭人。
    火辣辣的太阳快把整个城市都烤着了,秦东看了看身后低矮杂乱狭窄的棚户区,熟练地跨上了自行车,老旧的大金鹿自行车在身下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大街上特别宽敞,来往的汽车大都是公交车和戴着辫子的有轨电车,绿灯亮起,一辆接一辆的自行车群象潮水一样朝前涌去。
    黑色,白色,蓝色,在单调的衣着中,偶尔飘过一朵两朵红色,在滚动的自行车潮中很是显眼。
    此时正是中午下班时间,前面街角的烟酒店前,一条弯曲的长龙又延伸出来。
    顺脖子淌汗的小伙子拎着暖水瓶、军用水壶一个劲儿地往前挪,晒得满脸通红的姑娘们拎着铝壶、塑料桶,焦急地向店内翘望,老人们提着空酒瓶,有气无力地发着牢骚。
    “怎么搞的,啤酒一年比一年少?”
    “我们秦湾,光市区不就有三座啤酒厂吗,照理儿说,不应该啊!”
    一个小伙子回过头来,“瓶啤买不着,这散啤也得排队,什么时候能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那你得到啤酒厂工作,”一个中年人嗤笑道,“那里管够!”
    就在他转脸说话时,前面服务员一声喊,“轮到谁了?我说你还买不买,不买别挡道!快卖完了啊!”
    长龙马上发起一阵骚动,人人抻着脖子往前看着。
    “买,买,买,排了这么长时间能不买吗?”中年人陪着笑脸,赶紧递上自已的塑料桶。
    金黄的啤酒撒欢似地流进白色的桶里,中年人禁不住舔舔自已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已的桶,“慢点,慢点,快了泡沫多……”
    秦东笑了,这样能多打一点啤酒。因为,在这年头,啤酒可是个稀罕物!
    后世,人们想喝多少啤酒就有多少啤酒,只要你口袋里有足够的钱,你的胃口够大。
    现在,啤酒是计划生产,而且产量出奇地少,每天盛夏或者节假日,有关系的人拿着条子买几捆啤酒,没有关系的人只能排队。
    市民排队买啤酒,商店排队候啤酒,批发部门排队等啤酒,成为一大景观,有时为了照顾饭店内喝啤酒的顾客,有的饭店不得不搭菜卖酒。
    就象秦湾市民,只有在国庆节和春节期间,才能凭副食品证购买到每户供应的5瓶瓶装秦湾啤酒,而散装啤酒的消费则不受限制,所以此时用大粗白碗和罐头瓶喝啤酒成为全市乃至全国一时的潮流。
    ……
    山海省秦湾市国营嵘崖区啤酒厂。
    看着黄色瓷砖贴就的大门上挂着的白底黑字的牌子,秦东匆匆骑进厂区。
    这原来是一家化肥厂,六年前才改建成啤酒厂。
    经过一座堆积成山的啤酒瓶,他不由皱了一下眉,酒瓶,原本应干净利索地码成“瓶墙”,而不是这样乱堆乱放。
    放下自行车,秦东快步跑到洗瓶车间,一起上中班的工友互相打闹着,个个都是一身腱子肉。
    “小秦,你昨天不是上晚班吗?”工厂里三班倒,早班从早上8点到下午4点,中班是从下午4点到晚上11点。
    “我替班。”秦东声音很响亮,他麻利地换上自己的雨衣和水鞋,等待着到点上班。
    换衣间里很是热闹,而洗瓶车间里却一时鸦雀无声。
    人高马大的车间主任熊永福大踏步上前,一下按停了机器,洗瓶机“叽里咕噜”的声音马上消失了,车间里陷入难得的寂静。
    “停机,停,怎么出来的全是碎瓶?!”机器出瓶口处,洗出来的啤酒瓶几乎碎了一半!
    “检查故障!”天太热,心太躁,熊永福脸上都能拧下水来。
    “陈师傅回家了!”负责操作机器的老工人打开机器,一边抬头看着熊永福,一边嬉笑道,“老熊,庐州的工程师不是在这吗?”
    “庐州的工程师侍候我们?人家到秦啤去了,再说,人家是来解决商标洗不净的问题。”熊永福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去,快去,把陈师傅找回来!”
    “那还洗不洗了?”老工人却不怕他,仍嬉皮笑脸地问道。
    “洗出来的全是碎瓶,这瓶损算谁的?厂里还不得抽我的筋,扒我的皮?”熊永福不满道,“都别闲着,用毛刷,能刷多少是多少,灌装车间那边还等着哪。”
    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熊永福正在发火,灌装车间的主任就找上门来了,对方的火气一点也不比他小,“老熊,你们的瓶子怎么回事?怎么一上灌装机就爆瓶啊?”他火气大,声音也大,“这酒损算谁的?”
    灌酒时啤酒瓶爆裂,这生产的啤酒就浪费了,肯定不能再往外卖。
    “当然算你们的。”瓶子的质量都经过检测,肯定没有问题,那就是洗瓶机有问题了,虽然知道理亏,可是老熊的声音一点不比对方小。
    今天真是邪门了,老熊感觉头涨得老大,现在正是生产旺季,厂门口等着拉啤酒的货车排出上百米远。因为洗瓶车间把生产停了,厂里非处理他不可。
    “我们洗出的来的瓶子也碎了不少,我已经让人去找陈师傅了,小李,再去催一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老熊到底理亏,声音一下小了八度。
    ……
    与一帮工友收拾利索,秦东推开了推开洗瓶车间的大门,一股热气马上迎面扑来,闷热和充斥在空气中烧碱的味道让他喘不过气来。
    嗯,啤酒厂是很是风光,喝啤酒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可是刷啤酒瓶就不是很爽了,刷瓶工也不风光。
    重生前,他是一家年产百万吨啤酒公司的总裁,疫情期间,看着美国明尼苏达州大量的啤酒倒进下水道,看着英国近3万吨优质啤酒因无人消费也白白倒掉,他着实心痛。
    可是心痛过后一觉醒来,他竟然重生在这个八十年代的海滨城市,成了这家郊区啤酒厂的——刷瓶工。
    作为百万吨啤酒公司的总裁,上一世山海省轻工学院发酵专业的首届毕业生,毕业三年他就当上了副厂长,现在却从最底层的刷瓶工干起,并且,还是临时工,重生给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走进车间,放眼望去,水泥大池子旁,许多人穿着雨衣和水鞋在忙碌着,用毛刷在一个一个地刷着酒瓶。如果运气不好,锋利的玻璃碎茬会马上割开你的手指。
    秦东打开洗瓶机,洗瓶机立马嗡地响了起来。
    老式的洗瓶机,在秦东眼里,都可以扔到啤酒博物馆里去了。可是,现在是厂里的“宝贝疙瘩”。
    与工友一边谈笑,秦东一边杂耍般地把啤酒瓶玩得上下翻飞,抱上11个啤酒瓶,简单的“一洒”,11个瓶子立刻对号入座到洗啤酒瓶的11个孔中,机器马上叽里咕噜地转起来。
    洗好的酒瓶马上被送往灌装车间,灌装车间也很快反馈回消息来,正在车间门口与灌装车间主任吸烟的熊永福一下轻松起来,“这肯定是老陈回来了,把机器修好了。”
    “没有啊。”老工人回应道,“老陈家离厂里十几里路呢,他粘上翅也飞不回来。”
    两人互相看看突然都不说话了,因为他们都听到了洗瓶机的“叽里咕噜”的声音,“哪个兔崽子把洗瓶机打开了?”熊永福噌地站了起来,叼着烟就冲进车间,全然忘了车间不准吸烟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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