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一层的海浪,互相追逐着向岸边冲来,拍打在嶙峋的礁石上,化作一团团白色的泡沫。
    浪声阵阵,武庚接过陈世法手里的一件文件,扫了一眼上面的红头,这是市糖业烟酒公司给市二轻局的函,经层层批转,最后转到了嵘崖啤酒厂。
    市烟酒公司的要求很明确,他们提出,嵘啤通过技改节约的两千吨啤酒,除留下二百吨自销外,其余一千八百吨要无条件交由烟酒公司代销。
    “他奶奶的,手伸得也太长了。”武庚笑着骂了一句,“我这里也有一份。”他把手中的物价局的罚款通知单递给陈世法,“这事怎么都凑到一块了?”
    “二百?太少!他们怎么不罚两千?”陈世法把通知单拍在桌上,“还有事吗?”
    “我听说,周书记也在向上面反应厂里啤酒的销售问题。”武庚是从二轻局出来的,人走了,情分还在,上面的动向他摸得一清二楚。
    “这个我知道,”陈世法摸出一支烟点上,袅袅青烟中他吐出一句话,“老周这个人,不懂变通……”
    武庚也深以为然,周凤和这人,论人品,那绝对没话说,可是他不好直接评价周凤和,他笑道,“烟酒公司、物价局再加上周……还真有点海雨欲来的意思。”
    “那就让他们来,几个苍蝇,嗡嗡叫……”陈世法斩钉截铁道,“这样,物价局这事,我来处理,这事交到我这里,你不用管了。”
    “周书记呢……”武庚问道,这个处处讲原则的人,从来不收礼,从来不请客,敢与一切违反原则的事和人作斗争,只要他认为违反原则的,他就要斗到底,并且,有手段,也有韧劲。
    想到这里,武庚也头疼。
    “我去找梁区长,他马上要提区长了,副字去掉了,让他跟周凤和谈。”陈世法慢悠悠道,“讲政策,他讲不过梁区长。”
    两件事解决了,剩下的就是烟酒公司了,武庚道,“这是最棘手的,处理不好跟他们的关系,以后我们嵘啤的啤酒都卖不出去。”
    人家掌握着嵘啤百分之九十啤酒的销量,可以说一只手掐在了嵘啤的脖子上。
    “走一步看一步吧,厂里的糖化锅不是改造了吗,加上节约的酒损,到年底,我们努力多生产两千吨,”陈世法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告诉秦东,卖好他的啤酒。”
    这话,武庚不敢接茬了。
    因为,市计委每个季度都要下达产销计划,实际生产数字和计划供应数字,一个在计委手里把着,一个在烟酒公司手里把着。
    多生产两千吨啤酒,这跟计委的计划冲突,生产多了,万一到了年底烟酒公司卖不出去,烟酒公司与啤酒厂又得扯皮。
    再说,生啤酒有六十天的发酵期,比如说,7月份卖的酒,4月底就得生产,现在8月底了,从10月份到年底多生产两千吨啤酒,正赶上年末的啤酒销售淡季。
    武庚站了起来,“好好的啤酒厂,非要放只苍蝇进来,一直在这乱叫……”他不点名,陈世法也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事关机制,也不是他能改变的,他面无表情道,“这人关系在区里,咱管不着他……”
    是管不着人家,但人家能管得着啤酒厂,武庚从陈世法办公室出来,马上象吃了只苍蝇似的,孙葵荣也正从周凤和办公室出来。
    “武厂长,”孙葵荣热情地喊道,武庚想假装没看见也不可能了,“我听周书记说,物价局的人来过了。”
    “我们被人举报了。”武庚笑嘻嘻地望着孙葵荣,“这个狗娘养的,不干人事。”
    孙葵荣好象听出了话里面的意思,他表情不变,“有些人啊,就愿意找事,武厂长,物价局我管不着,两千吨啤酒,我是支持厂里的,厂里的人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干昧良心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当面说瞎话!
    武庚笑笑,也不揭穿他,矛盾已经种下了,这理儿不在他孙葵荣这边,后面烟酒公司也势必卡着厂里的脖子,想想这些,都让他心烦。
    他回到办公室抽了几颗烟,起身又来到包装车间,秦东正在检查包装,“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我们每年生产六万吨啤酒,难免不在生产过程中出现次品,次品坚决不能装箱,销出去不是打厂里的脸吗……”
    武庚注视了他一会儿,见他说得在理,干得认真,就没有上前,嗯,这小子心倒挺大,还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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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大宝喝醉了酒,忙把家还哪,只觉得天也转来那个地也转,为什么,那太阳落在了东山下,月出正西明了天哎明了天噢……”
    洗完海澡喝完小酒,孙葵荣哼唱着戏曲就踉跄回到厂里,这几天他一直盯着嵘啤的生产,他的目标是一升啤酒也不能让他们乱卖。
    洗完海澡,海水沾在身上难受,他拿起脸盆毛巾,又顺手拿过“海鸥”洗发膏,看着上面潘虹以手支脸的俏模样,他顺嘴亲了亲洗发膏的瓶子。
    夏夜,厂里的路灯很是昏黄,借着朦胧的灯光,他看了看澡堂子上面挂的木牌,“男用。”
    “今天的生意没好运,一天也卖不了几个铜钱。我马大宝心内烦,抬腿走进了烧酒店……”
    孙葵荣推开门摇晃着走了进去,把手里的毛巾顺手搭在肩上,“哎,掌柜的,你给我打上二斤酒,再给我弄盘炒三鲜!……”
    哎哟,不对。
    孙葵荣的脚步慢慢停住了,炒三鲜好象不是这个颜色,他那两只喝得朦朦胧胧的醉眼,看到了一片花白。
    不,是雪白!
    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白花花的身体,一个正在换衣服,另一个梳着湿漉漉的头发……
    三人对视,孙葵荣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紧,一跳,一疼。
    “啊——”
    刺耳的尖叫马上震碎了他的耳膜,响彻了嵘崖啤酒厂的上空。
    据上夜班的工人后来回忆,除了防空警报声,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有穿透力的声音!
    “你别看我衣裳穿得破,我喝酒从来不少给钱……”
    懵懂的孙葵荣嘴里的戏词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还犹自看着眼中的雪白,这么快,就月出正西明了天了?
    却听耳边响起更响亮的三个字:
    “抓——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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