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凉了。
    温暖的灯光和腾腾的热气中,柳枝把饺子端到了餐桌上,上马饺子下马面,家人远行,这是秦湾的讲究,也是纯朴的祝福。
    “大东,几点的火车?”杜源推门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行李卷和包裹,他终于放下心来,这几天,提起糖厂他心里就疙疙瘩瘩的,好了,秦东到沈南,他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七点五十的火车。”秦东拿出火车票来,“叔,一块吃点吧。”杜源的样子也想送他去火车站,杜小桔赶紧给自己的父亲也盛了一碗饺子。
    “东哥,我也跟着你去吧,反正就是两个月,家里也没事。”杜小树在一旁磨蹭道,他知道秦东在沈南还有一处房子,去了反正有地方住,秦东也饿不着他,还能给他零钱花。
    秦东看看杜小桔,他倒是想让杜小桔去沈南一趟,长这么大,杜小桔还没有离开过秦湾去过省城呢。
    杜小桔也笑着看看他,不言语地端过醋来,坐在了秦东对面看着他,两个月的时间,不短也不长,可是秦东总归不在身边,有时晚上做梦她都梦到秦东牵着她的手。
    秦东也感受到了杜小桔的心意,他象是对杜小树说又象是对杜小桔说道,“这样,这个学期快结束时,你跟你姐一块去,看看房子,好好玩玩。”
    杜小树不满地瞅瞅自己的姐姐,“行,我跟我姐沾光呗,”可是短暂的失落后,他立马又笑了,“东哥,那到时候我们也坐火车过去……”
    到沈南看看秦东上学的地方,看看那处房子,杜小桔也很憧憬,她站起来正要给秦东盛一碗饺子汤,院门就又被推开了,一个长发墨镜的小伙子打量着院子就走了进来,“这里是秦总调度家吗?”
    “你是?”杜小树马上蹿出屋去,看着这个父亲口里流氓一样打扮的人。
    “我是糖厂司机,”听到糖厂,杜源心里立马又警惕起来,“我们雷厂长说,秦总调度今天上学,让我开车直接送到沈南,回来我把火车票退了……”
    杜源看着秦东,小声道,“不用他们的车。”杜小桔也在看着秦东,秦东又吃了几个饺子这才站起身来,“叔,我心里有数,你怎么称呼?”
    “我叫王亮。”
    “行,小王师傅,麻烦。”他拎起自己自己的行李,王亮赶紧接了过去,“叔,枝儿姐,那我走了……”看着杜源担心的表情,秦东又笑了,他握住杜源的手低声又道,“叔,我心里有数……”
    ……
    到火车站接了周谊,看到吉普车,周谊也是一脸吃惊,周凤和更是摇头,秦东也不在意,看着路两旁的行道树快速向后退去,车子驶离了秦湾,他这才有意无意地问道,“听说咱们糖厂都吃不上饭了,还有钱加油吗?”
    王亮看看坐在副驾驶上的秦东,只看到一张笑容可掬、人畜无害的脸,“这是雷厂长的专车,我就负责开车,其他事我不问。”
    “噢,”秦东笑了,还是专车,“厂里现在还在生产吗?”
    “生产,就是工资发不下来。”王亮倒也老实。
    生产就是有产品有销售有利润,工资还发不下来?“你的工资呢?”秦东往后靠了靠,他的两条长腿蜷得太难受。
    “我还行。”王亮笑道。
    秦东也不再问,下午两点左右,吉普车驶进沈南,直接就开到了轻工学院门口。
    李简和祝新潮背着行李卷刚刚走进大门,却冷不防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四处打量着,看到了却全是陌生的脸庞。
    “你是不是听错了?”祝新潮笑道,可是话音未落,旁边的一辆吉普车的车窗玻璃就落了下来,玻璃后面,秦东正笑着看着他俩。
    看着二人惊讶的目光,秦东一挥手,“上车。”
    “班长,你,你坐上吉普车了?”李简真是又惊又喜,“累死我了,快让我歇一歇。”他拉开车门就把行李卷往车上一放。
    “怎么,老祝,还得给你发请柬?”秦东也跳下车来,往后备箱里拾掇着自己的东西,他看一眼祝新潮,戏谑地笑了笑。
    “还有几步路,我溜达着……”二人是有矛盾的,祝新潮更是在去年丢了脸,他心有芥蒂就不愿坐秦东的车。
    “行了,都累成狗了,”李简一把夺过他的行李就扔了进去,周谊往旁边挪挪,祝新潮终于还是上车,他礼貌地朝周谊点点头,却不安地摸摸自己的脸。
    汽车缓慢地在宿舍楼前停住了,秦东看看楼上311的位置,食指和中指放进嘴里,就吹起了口哨。
    响亮的口哨声马上让楼上探出一片脑袋来,在一片脑袋中间,秦东就看到了老苒,“秦东,李简——哎,热合曼,阿满,秦东和李简回来了!”
    同学相见分外亲热,老苒大声地回头喊人搬行李,又笑着往下一指两人,“哟,过年都过胖了——哎呀,吉普车,你们……”他一拍脑袋,“秦东,是你坐着车来的?……”
    吉普车,坐车来的?
    刚才一片缩回去的脑袋齐刷刷又冒了出来,正从楼上往下看着,老苒、热合曼和陶阿满就已经蹿了下来,三人看着吉普车,老苒一脸兴奋,“秦东,你提拔了?成了厂领导了?”
    秦东还没说话,王亮开口了,“我们糖厂副厂长。”他说得大言不惭,秦东也不计较他,嗯,这小子跟着雷老虎,抬轿子、吹喇叭的功夫还行。
    “秦厂长,”王亮故意说得声音很大,他双手又掏出一个信封,“这是雷厂长让留下的,你先花着,不够再打电话。”
    哦。
    老苒立即不言语了,信封里装现金,好象就是中国人的习惯,看着秦东抽出一摞大团结,陶阿满已是心里目测过了,一千,绝对有一千块。
    秦东抽出钱却又送回信封,在老苒、阿满和热合曼的注视中,笑着又把信封递给了王亮,“钱你拿着,你送我一趟,这钱算我的一点心意。”
    他的轴承脑袋早就算计明白了,坐糖厂的车顶多算作风问题,再说自己是为了通过司机了解糖厂的情况,可是收下这一千块钱,自己就是犯错误了!
    哇——
    李简那广东人特有的语气词就喷口而出,祝新潮也是眼睛不眨地盯着王亮手里的信封。
    此时,全国的工资都不高,各地工资差异都不是很大,比如,一位享受正高级职称待遇的教授,每月不包吃不包住,月工资可达到150元,一位享受正团级(相当于正处级)待遇的部队干部,月工资能达到250元。
    李简和祝新潮都是单位的中层干部,两人的工资也就一百多块,这一千块钱他们不吃不喝要攒一年!
    王亮也说不出话了,这也是他一年多的工资了,本来雷厂长对这个未来的副厂长出手就大方,没想到这个副厂长出手更大方!
    “去吧,中午我就不请你吃饭了。”秦东笑着挥挥手,王亮却象突然省悟过来,“秦……秦厂长,这几天你还用车吗?用车的话我就不走了。”
    赤裸裸的表忠心?秦东还是挥手让他离开。
    看着吉普车开走,老苒这时也省悟过来了,他亲热地提起秦东的行李卷,开着玩笑,“秦东,你……你家是地主老财吗?”
    “有这么帅的地主老财吗?”秦东指指自己,一行人笑着朝楼里走去。
    “有。”热合曼突然站住认真地说道,“我们家乡以前有个巴依老爷,就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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