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击败乐进所部之后,原本驻扎在夹石、章乡和周边几处小型屯堡的曹军闻风而走,毫不犹豫地丢弃了经营数年的据点。而关羽、雷远两军则以编县为中心,一方面收拢安抚败兵、一方面遣人巡行周边,明示己方对这片区域的占领。
    除此以外,雷远又择了编县城外山中向阳高地,为这段时日以来阵亡的将士举行了一个安葬仪式。因为没有遇到强敌的缘故,他部下牺牲的将士数量不多,仪式规模小而隆重。
    在雷远办这个仪式的时候,关羽也在旁观摩。因为后继雷远又去慰问伤者,他并没有打扰雷远,但到了次日,关羽又派了廖化前来,仔细询问了这个仪式的步骤、将士们的反应,当场做了细细的记录。
    第三天关羽也办了个同样的仪式。
    雷远注意到了,这几日里关羽也同样忙于抚慰伤员、褒奖有功的部属,并且还亲自巡视俘虏营,安抚茫然失措的曹军俘虏们。期间有一名军官肆意打骂和侮辱俘虏,还被关羽痛责一顿,吃了十记军棍。
    这位天下闻名的勇将、大将,被同僚和敌人们一致认为性格高傲刚劲,在自家将士们面前却显得温和,不像是战场上那个所向披靡的神,而是活生生的、亲切的长辈。
    但雷远并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关羽的治军,他主要的精力还是摆在商业上头。
    凭借关羽的武力威慑,能够使得编县这边的豪商们服膺,但这并不代表可以稳定控制他们。真正要将他们统合到一个有序的体系下,在以乐乡大市为中心的商业渠道中,成为顺畅运行的一个环节,可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些人原本与麋芳的下属往来,又有许多老规矩、老习惯,其中藏着诸多贪得无厌的套路。如今获得了直接在荆州贸易的权利,还下意识地以为雷远可欺,想在诸多环节做手脚。
    雷远前日里就急调了负责乐乡大市运营的管事宋水前来,与他们商议各项细节,同时又仗着自家兵威,要求这些商贾每家出子、侄近亲五人或十人,前往宜都参与保障商路安全;同样的,乐乡大市那边也会出人,负责江北直到编县的商队往来。
    这些负责商队安全的人手直属于护荆蛮校尉功曹刘郃,无论粮秣支持、赏罚任用都与地方乡县无干。商贾小吏的家族子侄前往荆南以后,将能更深地参与各项商业往来,他们的家族与雷远有了这层关系,自然会积极些、用心些。
    而派往编县的,则是乐乡大市里这段时间选拔出的得力人手。
    他们身处玄德公在荆州控制区域的最北端,将会直接面对曹刘两家犬牙交错的局面,仗着身后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和财力支持,初时虽打着维护商旅往来安全的旗号,以后慢慢的将会承担更多责任。
    如此忙碌下来,三五日工夫,眨眼即过。
    这一日晚间,正当身在襄阳的傅群、杨仪二人为局势忧虑的时候,雷远领着自家扈从,巡视编县城头。这几天他很忙碌,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琐碎事务,但巡视城防事关重大,断不能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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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里他总以为,夜晚若无灯火,必定伸手不见五指,其实大谬不然。便如今夜,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明亮的月光自苍穹洒落在城墙和远近的山峦、原野上,哪怕不持松明火把,也能看清前路。
    恰好空气也不似前几日那般酷寒,呼吸间带着清新爽利的劲头。雷远绕城走了小半圈,沿途和放哨的将士们聊聊天,说几个笑话,不仅不觉疲累,反而精神舒缓了些。
    他不禁向左右笑道:“与那些商贾打交道,比打仗还累。还是与自家袍泽兄弟待在一起,舒心自在。”
    “偏偏续之成日里与彼辈厮混,乐此不疲。若不是确有战绩在前,简直不像是我辈武人。”城头下方有人声若洪钟般地笑道。
    这声音很熟悉,竟是关羽。
    雷远走到城墙内侧的垛口向下看,果然见到关羽带着三五随从,沿坡道慢慢上来。
    雷远连忙迎接。
    此刻的关羽没有着戎服,只穿着件长大葛袍,外披皮裘,除了腰间悬着宝剑以外,别无武备,更看不到那柄长而沉重的大槊。
    大概因为方才获得一场大胜的缘故,他那锐利慑人的眼神也变得平和了许多。当雷远从垛口冒头的时候,他亲切地笑了笑,远处跃动的火光映在他的面庞上,显得鱼尾纹有点深。
    在关羽身后,几名扈从依旧顶盔掼甲,一丝不苟。唯独关平也穿着日常起居服饰,左手提着两只洗剥干净的野兔子,右手提着个铜壶,壶里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关平随玄德公征战多年,又是荆州水军实际上的指挥者,虽说职位并不极高,权位却重,过去数年了,荆州后起的年轻武将,俨然以他和刘封为首。然而关羽对自家长子有些严苛,常常呼来喝去,不假辞色,连带着对刘封等年轻人也不客气。
    这时候雷远绕到坡道的尽头,再一溜小跑过来,笑道:“难得关将军雅兴,意欲在城头赏月观景么?”
    “确有此意。”关羽道:“便在此处城台甚好,续之可愿一起?”
    雷远连忙换自家扈从整理城头,清扫出一片可供落座的空地来。
    眼看着关平向他连使眼色,雷远心领神会,急令李贞出面接过那两只死兔子,在墙垛下找了个避风处生火烧烤,又提了水袋来,给关平洗手。
    关羽不理会这些零零碎碎的事。他负手站在城台高处,向北眺望了半晌。
    北面偏西的山峦里,丛林深处积雪未化,在月光下白得耀眼。而偏东面则是汉水蜿蜒流淌。
    “这里是编县。”关羽徐徐道:“再往北是宜城,宜城以北就到襄阳了。”
    众人肃然无声,只听他沉声道:“二十年前,我在河北,十年前我在徐州,五年前到新野,三年前在公安设营。老实说,有段时间我以为要去苍梧过下半辈子了,没想到还有再度举兵向北,接近襄阳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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