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中摇摇欲坠时,相隔十个时区的中国北京,地震局发布了一条2.1级的地震通告。没有太多人把他当做一回事,只有少许人联想起前段时间远离北京数百公里遭遇到一场大震的滨海城市,并惴惴不安两者是否存在着什么关联。
    ......
    地铁的灯黑了,短暂的惊呼中,车厢出现了轻微的摇晃,陈雯雯轻轻睁开了眼睛,手心握拢抓住了一串贝壳项链。
    黑暗中粉色手机的屏幕光还盈盈亮看,拥挤的车厢里,握着扶手的乘客们互相推搡,西装白领小心端住自己的星巴克咖啡,年轻的男女恋人互相依偎着自顾自地说着情话,买菜回家的大妈被挤得哼哼唧唧,依旧机警地护住自己的钱包和塑料口袋,里面装着才从菜市场血拼的打折胡萝卜。
    嘈杂声从列车头嚷到了列车尾,车厢里沉闷的空气就像煮沸的水锅咕咚咕咚顶着密不透风的盖子,偶尔有光从缝隙里透进来,那是车窗外时闪时灭的广告牌,照亮了每个人在断电的车厢中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坐在座位上发着呆的陈雯雯看见的那些白光下的脸都是苍白的,没有任何表情,默然地看着前方。就连她自己的脸颊也是那么的苍白,没有血色,隧道的冷光三两抹勾在脸颊,像是洗脱色的白描牡丹挂在窗户上,只有从黑色线角的黯淡勾勒里才能从陌生中找到一些从前的自己。
    地铁声隆隆,她有些不敢继续看下去了不由自主抓紧了左手腕上的项链。
    电流不稳定的嗡嗡声中,清脆的一道电弧炸裂的空响,白色恒亮的光从那一头亮回到了这一头,整个车厢恢复了明亮,就像锅盖被揭开了,每个人的脸都被照亮,惊疑不定、乏味呆愣、后怕不已反应各异,大家都在彼此张望看,像是林中的小动物寻找回家的路。
    地铁轰隆隆前进着,广播适合时宜地插播了一条通告,刚才只是一场小小的电压不稳,地铁行驶通畅无阻。这下所有人才轻轻地嘘了一口气,刷手机的刷手机,发呆的继续发呆。
    陈雯雯看着明亮车厢里的熙熙攘攘,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才轻轻地打了个寒噤回过了神,她低下头,视线回到了连衣裙上捧着的手机里,在屏幕上是几则短信箱的来信,清一色的都是父母发来的,内容大概是千篇一律的嘘寒问暖,「一定会没事的」「安心读书「「都过去了」的字眼出现得格外频繁,看似正常的字眼里却透着浓到异常的担忧。
    她把所有的短信都点开看了一遍,然后勾上已读存好,没有回复,直到翻到最后一封短信时,她的手指顿住了。
    那一则短信是三天前发来的,来信人是一串未编入电话薄的本地未知号码。
    「…雯雯,根据上一次的谈话内容来看,我还是由衷地建议你来我的办公室我们好好聊一聊,不会占用你太长的时间,顶多半个小时,但我相信这半小时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那些关心你的人都会起到非常的意义。这一次的谈话我不会记入收费时间,您也无须担心后续的费用问题,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女孩,最后走出的路都不那么尽如人意,我想帮你,也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帮你。」
    她不知道第多少次默读这则短信了,可以用视线和嘴唇感受到上面不似作假的关心,粉色的拇指轻轻在屏幕上滑动,在回复栏里不小心触动闪烁的光标弹出输入法界面,随即又马上关闭退出了短信箱的界面。
    地铁广播提醒下一站是圆明园站,离她的目的地还有六站,所以她井并不急着下车,可以借着这点时间多休息一下,最近大学里的课程比较紧张,再加上她失眠的情况又加重了,以及其他一些更重要的原因,这让她在白天的时候精力太过有限了,闲暇时无时无刻都想要打盹,又从不敢真正地睡过去。
    熄灭了手机屏幕,陈雯雯靠在地铁座椅的后背上阖上眼睛,没有戴抗噪耳机或者听令人舒适的音乐,因为比起安静的氛围,地铁驶过轨道的轰隆声反倒是会让她安心一些,那些人群的窃窃私语都被轰隆压在了铁轨下让人感到放松。
    是啊…就像短信里那些重复到让她觉得有些倦怠的话说得一样。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像列车驶往下一个站台,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听觉在阖眼的黑暗中跟随着嘈杂的地铁起伏,心思不断地放沉,再沉一些,身边的人声以及摩肩接踵的摩擦声,莫名地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拥挤的十字路口,这让她呼吸微微加速。
    真是烦人的错觉,明明她现在很讨厌人多的地方,但那些细琐的被压不下的声音又让她产生了怪异的错觉。就像汹涌的人流像海浪一样在她的身侧涌过,而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抬头呆滞地看着灰色的天空。
    轰隆的地铁带来的轻微耳鸣,在耳鸣的高音里一切杂乱都被同调到五线谱的其中一根上,一直向上脱离了谱面划到无人问津的白纸上。
    她顺着耳鸣脑海有些空空荡荡的,享受着这轰吵的静谧,不让自己想太多平时的那些杂乱事情,在那十字路口中就一点点地顺着人流的拥挤前进漂泊,直到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在哪里。
    这让她意识越来越沉,眼前的世界渐渐地昏暗了起来,光线都照不进人潮之中。
    黑暗中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整齐的脚步声,在她身边以此响起,就像一只队伍在***前进。
    打着盹的陈雯雯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一股冷彻心扉的情绪从脊椎涌上了后脑勺,她不是在地铁上吗?怎么会有队伍***前进?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苍白的脸,在向其他地方看,苍白而又陌生的脸组成了一片海洋,围绕着她,那些人脸是多么的陌生,又那么的冷漠,没有表情。
    她并没有在地铁站,而是真的站在一个黑色的十字路口的中心,身边那些苍白的人组成了一片乌決的黑色人潮,默默地向前走着。
    她想要后退一步,她正在人潮中心,想要离开人潮,可这时身后却忽然有人推她,让她跟上了队伍。
    她开始恐慌,乱喊乱叫,却没有人回应她,后面沉默的人不满她的挣扎,伸手粗暴地推操着她的后背,甚至有人架着她的肩膀,督促着她让她往前走。
    脚下的十字路逐渐螺旋地升高了,她就像被一股沉默的黑色浪潮裹挟了,身边的大楼崩塌,天空灰暗,金色的萤火虫挂在天穹,就像一只只眼睛批判地注视着前进的人潮。
    这只人潮只能一直向上、向上,在一片肃穆到令人恐惧的虔诚中向上,但却不知道向上的终点是什么地方。
    那是长而室息的痛苦,意识被紧闭在牢笼里,高压撕扯着精神,无处不在的黑色潮流在拥挤看自己,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身体中。
    她在人潮中逐渐失去着自我,她蹲下不再向前走,于是无数的手足拳附在她的身上推送着她向前,洁白的连衣裙和白皙的肌肤在黑色的人潮上鲜明得就像祭坛上的羔羊。
    在她的耳边有一个声音一直在缓缓地低吟浅唱着,要让她跟上,不要掉队,崇高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这一趟可怖又压抑的旅途终点在哪里,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恐惧、无助的情绪就像拥有了实体一样在她的皮肤和血管里一寸寸攀爬,她越是恐惧,它们攀爬的速度就越快,欢呼雀跃地舔舐着每一寸的肌肤,势要在她的表壳结出一个厚厚的茧,把她藏起来,藏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偷偷地埋下去。
    尖叫,呐喊。
    但没有回应。顽固抵抗也只是放缓那恐惧占领全身的进度,
    那个声音让她快睡吧,去做一个梦,一个永远不醒的梦。人潮越来越高,螺旋的阶梯愈来愈接近顶端。
    直到某一个时刻,在漆黑一片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开门声。
    黑暗中有人推开了一扇门,门后照进来一束光,光前站着一个人。
    门后站着的人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英勇神武,反倒是显得有些佝偻,背着光的缘故,她看不起那人的脸,但却能听见他的声音。
    但他的确地在叫着她的名字。
    他向着自己走来,茫然地向她伸出手,而自己也同样地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手在人潮之中努力地挺直,手指不自然地微微颤动,但就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够到。
    她猛然间察觉到这一幕似乎她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无数次地伸手,无数次地错过,于是他们擦肩而过,那个人迷茫地看着她,似乎在向她疑问为什么不抓住他的手。
    那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那么的复杂和遗憾,于是转头向下跑去,头也不回,就像当初那样。
    理所当然的,她也认出了那个人的背影,也急迫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路——
    「…那个,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有人凑在陈雯雯耳边关心地问,即使她的声音压得很小,对后者来说也跟一道炸雷无疑。
    刺耳的进站声就像白色的雷电将黑色的螺旋世界撕开了一道口子,地铁上陈雯雯忽地一下坐起身,就像从那透着光芒的口子里钻了出来,溺水的人猛烈地跳出水面,暴露在阳光之下,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明亮了起来。
    摇动的吊环、拥挤的车厢,以及广播里甜美的报站声,这里还是那个地铁站,惊魂末定的陈雯雯坐在座位上,身边是打瞌睡的上班族,不远处车门上的站点灯开始闪烁,国家图书馆的站点马上停靠了。
    在她的面前,两个年经的男女合用一个吊环并立站在一起,身姿挺拔秀丽,其中背着黑色书包的漂亮女孩紧了紧书包带,迟疑地看着面前座位上满额细汗惊魂未定的女孩,「这位同学_..你需要什么帮助吗?你眼晴里好多血丝...」
    噩梦?
    噩梦。
    又是那个噩梦。
    她坐在地铁的金属长椅上想,神色显得那么憔悴。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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