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神情恍惚,不复往日里的阳光开朗。
    听见祝真的声音,他“嗯”了一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同样的问题,祝真也很想问他。
    眼角余光瞥见裴言的左手放在右手腕处,正好挡住他那串所谓用来辟邪的手绳,她的心里“咯噔”一声。
    没有说出口、没有得到回应的感情,真的可以强烈到这种地步吗?真的值得他一而再地来到这里,对着一具尸体缅怀吗?
    对裴言的防备又提起来。
    祝真应付道:“我睡不着,再来看看佳佳。”
    裴言点头:“我也是。”
    两个人按照白日里的路线,熟门熟路地翻上墙头。
    院子里十分安静,有别于白日里的空旷颓败,摆了几个白白黄黄的花圈,顶上挂着雪白的挽联,大抵是亲友们准备的。
    小镇沿用的是传统的民俗,不兴火化,推崇土葬。或许是赔偿款快速到位的原因,短短一个下午,客厅内设置的灵堂已经搭建完毕,凄凄惨惨的帷幔从墙上、桌上垂下,两支白色的大香烛放在遗像旁边,灵桌上还摆了供果、供菜等物。
    一阵夜风袭来,白色的纱幔、花朵、纸人哗啦啦奏起乐章,那蜡烛照不到的暗处,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的可怕怪物安静蛰伏着,生生将人吓出一身白毛汗。
    祝真屏住呼吸,耐心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响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见门窗里没有泄出丝毫光线,压低了嗓子问裴言:“邹佳佳的爸爸睡了么?为什么连个守灵的人都没有?”
    裴言抿紧薄唇,脸色发沉:“应该是出去喝酒了。”
    关系不算亲厚的继女自杀身亡,对好吃懒做的男人来说,不但可以顺利摆脱一个沉重的负累,还能借机发一笔横财,说得残忍些,几乎可以算做喜事一桩。
    祝真深觉齿冷,小心地滑落进院中,往灵堂走。
    她走得越近,视线便越清晰,被惨淡白烛照着的黑白照片,也就越发鲜活地展现在她面前。
    邹佳佳生得美,称得上是叁百六十度无死角,这张照片里的她直面镜头,展颜而笑,颇有种恃靓行凶的自信与从容,美得令人心惊。
    祝真紧盯着她的笑脸看,弯弯的眉毛紧紧皱起。
    总觉得……邹佳佳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进入这个游戏,满打满算不到叁天。
    第一天的邹佳佳,骄傲得像天鹅,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好,那股子神态和照片里的样子倒是非常一致。
    可第二天,邹佳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眉目含愁带怨,柔柔弱弱,没有这样强烈的攻击性,对她也很亲昵,就像一对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祝真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一点儿什么。
    她忽然伸手拉住裴言的胳膊,扭过头问他:“在你的印象里,邹佳佳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裴言疑惑地看她一眼,似乎也需要找个对象倾诉自己无处述说的爱恋,缓缓回答:“她很脆弱,很敏感,又多愁善感,很像临水自照的水仙花。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对她一见钟情,希望以后可以有机会好好保护她,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最近呢?”祝真仰起脸看向他的眼睛,烛火明明暗暗,少年脸上的忧伤也变得昏昧起来,“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一点儿奇怪?”
    裴言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道:“是有点儿。我一直知道她喜欢陆老师,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根本不敢主动去接近陆老师的,就连课堂上正常回答问题,都会紧张得不行。可是最近,她忽然变得很积极,晚自习也常常去找陆老师补课,整晚整晚的不回来……”
    他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还有,你知道的,班上很多男同学都喜欢她,不过,她从来不和他们产生任何交集,我们私底下都说她是高岭之花。但是,大半个月前,我竟然撞见她和李卓在走道里抽烟,还有说有笑的,这太不像她了……”
    何止,她还和陆铭远签订了主奴契约,主动要求接受户外露出和共享的调教呢。
    祝真怕把这些说出来,彻底粉碎裴言纯情的少年心,于心不忍,便默默咽了回去。
    邹佳佳判若两人的表现,衣柜里风格迥异的两类衣服,无病呻吟的伤痛文学和摇滚朋克的电吉他,笔记本里男生们和老师都喜欢的情敌,同款的化妆品……一切蛛丝马迹渐渐串起一条清晰的线索。
    邹佳佳或许是……
    双重人格。
    带着这个推论,祝真快步走进少女的卧室,跳过白天探查过的地方,翻找其它佐证。
    很快,她在墙角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许多被撕得粉碎的纸片。
    纸张的材质和上面暗绿色的格子,跟日记本一模一样。
    祝真如获至宝,顾不上脏,将碎片倒在书桌上,眼疾手快地开始拼图。
    裴言虽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也感觉到有哪里不对,跟过来一起帮忙。
    一张纸很快拼好,娟秀的字迹中隐隐透着肆无忌惮,和前面大半本日记的笔迹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上面的内容,与其说是心情的记录,不如说是张狂的通知。
    “土老帽,告诉你两个好消息。
    第一,我已经彻底拿下了你的陆老师。想不到他看着人模人样,背地里却是个玩SM的行家。不过那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男人都是蠢货。我睡了他,跟他签了份主奴契约,等什么时候玩腻了,再换其他男人。
    李卓那个小混混也不错,虽然人笨了点儿,花钱挺大方,我昨天亲了他一下,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真好玩。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要气疯了?可谁让你没用呢?整天就会哭哭啼啼,那么长时间都搞不定一个男人。
    第二个好消息,你应该也意识到了,我已经抢到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以后你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久,从一天到叁天,再到五天,很快就可以彻底消失。你必须承认,我比你更适合做这个身体的主人,我更懂得发挥美貌的最大价值。所以,识相的话,乖乖放弃抵抗吧,你是绝对不可能赢过我的。”
    猜测得到了验证。
    怪不得邹佳佳日记里的日期都是单数,看来,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她和另一个人格A是一替一天轮流出现的。
    刚开始,A做为副人格,或许还比较安分,没有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举动,邹佳佳和她也算相安无事。
    很快,攻击性十足的A成长壮大,一步步侵占邹佳佳的生活,蚕食她的精神,利用她的身体,掠夺她的爱人,并跃跃欲试着想要取代她。
    兔子急了还咬人,邹佳佳虽然性格柔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欺压到了她的头上,更是彻底攫获了陆铭远的心,又无力阻止,索性破罐破摔,与A同归于尽,以生命为代价完成自己的反抗与报复,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想着,祝真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和枕头,在床单和被褥的夹层里发现一封遗书。
    上面的字是用淋漓的鲜血写就的,字字惊心: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一切真相大白。
    祝真在脑海中快速还原了昨天的全部真相。
    白天,邹佳佳虽然无精打采,情绪还算稳定,想来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发现A人格留下的宣言。
    直到从祝真口中得知,自己一反常态地沉睡了叁天,她才意识到不妙,又嫉恨A和陆铭远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导致语文课上发挥失常,被陆铭远批评。
    过后,邹佳佳追出去,患得患失地试探陆铭远对A人格的态度。
    陆铭远会怎么说呢?
    他根本不知道邹佳佳双重人格的情况,大概会压低了声音提醒她,两个人虽然发展成了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在学校还是需要掩人耳目,不能太过反常,招人怀疑。
    这样的说辞势必会对邹佳佳造成巨大打击,她性格软糯,想必也不敢追问,很可能失魂落魄地逃课回家。
    紧接着,她在家里发现了A人格写给她的示威书,明白自己已经满盘皆输。
    这张纸,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在失控之下将之撕得粉碎,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保护自己还算干净的身子,果断选择上吊自杀。
    形成逻辑自洽之后,祝真看了眼若有所思的裴言,紧张地舔舔嘴唇,狠下心道:“裴言,我觉得佳佳的死有蹊跷,你再去她爸爸房间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少年依言走出房间,下一刻,祝真颤抖着手用力敲了下闪闪发光的耳钉。
    不管裴言是不是另一名玩家,不管那名玩家是什么样的人,因为她的胜利而不得不面对死亡时会有多绝望,多痛苦,祝真都只能这样做。
    她不是圣人,即使必定要背负间接害死人命的沉重负罪感,还是想要活下去。
    她相信,换成对方抢占先机,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系统很快响应:
    【请回答:杀死邹佳佳的真正凶手是谁?】
    祝真清了清嗓子,快速回答:“是邹佳佳自己。”
    语气十分笃定。
    沙沙的噪音响起,不过几秒,她却仿佛等了一个世纪。
    终于,女声冰冷地答:
    【回答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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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真:这道题太难了,我真的不会做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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