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巧一听他问道了姜梓丞的身子,便知道若是想要绕回来,只怕是要些时候了。那边杜二老爷哪里能猜到这两人的心思,听杜若问起了姜梓丞,便只捋了捋胡子道:“姜家少爷是平日里忧思过重,且又因为科举之事伤了身体的根本,若是好好将养,也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人,最近总是反反复复,依我看,还是那孩子心中有结没有解开。”
    刘七巧最喜欢临门一脚的感觉,便只不等杜若接话,便开口道:“俗语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终须系铃人,二叔你没问过他是为了什么吗?”
    杜二老爷抿了一口气,细细回想了一下,只觉得姜梓丞是一个极为彬彬有礼,为人谦和的后生,可是每次问起他的病情的时候,回答的却总不那么坦率,便摇了摇头道:“这个,我问过几次,可惜那孩子不肯说。”
    刘七巧见方才杜二老爷提起姜梓丞时候的样子,心里似乎还是有些心疼的,便知道杜二老爷应该是欣赏这个后生的,只又进一步问道:“那二叔若是知道了这心药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大人大量,就把心药开给他呢?”
    杜老爷只听的云里雾里,也忍不住道:“七巧,你方才才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你二叔是个大夫,有的只有黄连苦药,哪里来什么心药呢?”
    刘七巧只浅笑着不说话,推了一把杜若道:“你快说,大妹妹求的是你,怎么反倒让我在这边说了半天,你倒是撇的远远的。”
    杜若本就腼腆,听刘七巧这样打趣自己,只红着脸,硬着头皮道:“二叔,实不相瞒,大妹妹也不知怎么,喜欢上姜家表弟了,姜家表弟也对大妹妹有这心思,两人约定了等姜家表弟高中,就上门提亲的,可是姜家表弟这次名落孙山,又一病不起,就想绝了大妹妹的念想,要搬出去住。”杜若说道这里,只缓了缓,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当初二婶娘一心想把大妹妹许配给齐家表弟,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齐家表弟比不上姜家表弟,齐家表弟虽然现在祖父在朝中是个四品堂官,可是他父亲也只是在礼部领一个虚职,且齐家表弟根本无心功名,这么大年纪还只是一个童生,将来要考上进士,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而姜家表弟则不同,他虽然这次名落孙山,但是从他的为人处世来看,便知道他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姜家如今落败,只是因为没有一个男人撑起门面,但是只要姜家表弟能一朝高中,害怕姜家将来不能重新振兴起来吗?”
    杜若这一番,说的字字属实,句句在理,杜二老爷听了,竟然无言以对。论容貌,姜梓丞不在齐昀之下,论品性姜梓丞更是甩齐昀几条街,论学问两人压根就不是一个水平线上没有可比性。姜梓丞唯一缺的就是一个门楣,可姜家昔年也是帝师府邸,百年清流,将来若有重振之日,必定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杜老爷捻着胡子细细考量了半天,只点了点头道:“大郎说的有道理,这倒是一门不错的婚事,最关键的是两个孩子也有这心思。”杜老爷和杜太太,也是私下里看上了才去提亲的,多以杜老爷比较提倡先恋爱后结婚。
    杜二老爷和杜二太太又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杜二老爷翩翩佳公子,娶了一个一般般的老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多纳了几房姬妾,如今倒也坐享齐人之福了。
    “姜家少爷的人品学识确实是可见一斑的,我也很钦佩。这件事我是一百个赞同的,只是不知道那两位会不会有什么看法?”杜二老爷拍了拍脑门,蹙眉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
    “二叔,拿出你男人的霸气,让二婶倾倒在你的长袍之下。”刘七巧难得做一次媒人,也有些小激动,只握着拳头气势汹汹的开口。
    杜老爷见刘七巧这般样子,只觉得这哪里是自己的媳妇,竟是自己亲生的闺女一样,又聪明又伶俐,难得还这么懂事,又忍不住点了点头,眸中竟是长者的宠溺之色。
    刘七巧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只连忙收敛了下来,低头蹙眉秀眉道:“爹,今儿娘估摸着不高兴了,方才我说要来书房和你商量事儿,娘吃饭的时候就没跟我有说有笑的了。爹你好歹回去哄哄娘,别让她生我的气好吗?比起管家理宅,我更喜欢接生、更关心宝善堂的事情。”
    杜老爷自己当过大夫,自然明白作为一个大夫的心思。这边三位都是大夫,自然也都知道,作为一个大夫,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病人。杜老爷只点了点头道:“七巧,你本就不是平常人家的大家闺秀,我杜家若只是娶了你进门管那几串家里的账房钥匙,那还不如随便娶一个官宦人家的闺女,也不用这样大费周折的非你不可了。”
    杜老爷这些话简直是深入肺腑,刘七巧几乎都要感动的哭了,这种长者的亲厚让刘七巧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非常开明的环境。刘七巧觉得,她在开宝育堂的路上,又更进了一步。
    晚上,杜若牵着刘七巧的手回百草院,刘七巧再回想一下杜老爷的话,仍旧忍不住轻笑出声,只高兴的摇头晃脑道:“相公,你说我们的爹怎么就那么好呢?以前我觉得,像你们这样人家的家长,一定是板着脸,说什么都一板一眼,从来没想到爹是这么一个让人亲近的人。”
    杜若只揽着她的腰,一路顺着荷花池慢慢走回去,小声道:“我爹对我很严厉的,对你大概是特例吧?我娘自从生了我,就坏了身子,一直没有孩子,后来又忙于照顾我,也没在有身孕,直到现在才又有了身子,其实我爹一直很羡慕二叔,有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每年我娘准备压岁钱的时候,我那三个堂妹总是比我还多,你说偏心不偏心?”
    刘七巧笑道:“你哄我开心呢,娘今天还生我气了,她让我管家,可是我却还想着别的事情。我也不像二弟妹一样,能耐得下性子带小孩。让我接生是没问题,可要我日日养着,我这会儿想一想还是有点怕。”
    刘七巧摸摸自己的小腹,幸好大姨妈来了,不然的话她一定会抱憾终身的。
    如意居的杜老爷和杜太太卧房里头,杜太太已经脱了外袍靠在了床上,见杜老爷进来,便要起身服侍,只被杜老爷按住了肩头道:“你躺着吧,我自己来。”
    杜太太温婉的笑了笑,抬眸问道:“都说了些什么,这会儿才回来?”
    杜老爷拧着眉头道:“最近京城有时疫,我正和他们商讨办法,七巧的脑子灵活,我便把她喊了过去,她果然是个有见识的姑娘。”
    杜太太听杜老爷夸奖刘七巧,便只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做人儿媳,自然是要管内宅的事情,她这样想着外头的事情,总是不好的。”
    杜老爷脱了外袍,坐到杜太太的床沿道:“七巧是块璞玉,好好雕琢定能让宝善堂的招牌百年长流、大放光彩的。当初我看中七巧,也不是想让她进来管家管院的,如今你怀了身子,让她替你一阵,我没意见,但是七巧如今在外头的名声可是送子观音,她不光只是杜家的媳妇,更是很多人心中的一份信仰。”杜老爷说着,掀开被子上了床,单手搂着杜太太道:“比如说昨晚,若是七巧没在场,梁妃娘娘只怕就心有余悸,定然不会那么顺当。七巧几次在危难时刻求死扶伤,给了很多人信心,这才是关键。”
    杜太太听杜老爷唠叨了一顿,只稍微带着些怨气道:“倒没瞧出来你疼儿媳妇比你疼儿子还多,大郎染了风寒,还不是七巧没照顾好惹的?”
    杜老爷只笑道:“他们一同进宫,缘何七巧就没有染了风寒,说来说去只能怨咱们大郎身子不好。”
    “有你这样说儿子的吗?”杜太太不服。
    杜老爷叹息道:“大郎身子不好,也是这些年我最遗憾的事情,所以这一胎一定要好好保养,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出来。”
    “你不是喜欢女儿吗?怎么又要儿子?”
    “我喜欢的是儿媳妇,自然要生了儿子娶进来。”杜老爷只搂着杜太太,缓缓的睡了下去。
    ☆、175| 4.10
    杜二老爷回到西跨院,那边杜二太太已经喝了安神茶打算睡了。杜二老爷见蘼芜院那边也没有多少动静,便径直回了正厅,他今儿一下午都在杜二太太的房中补觉,杜二太太料他晚上是要去蘼芜院去的,也没让秀儿去请。这会儿见杜二老爷从外面进来,也不免有些暗暗欣喜,只迎了上来道:“怎么今儿过来了,我还当你会去那边。”
    杜二老爷心里怀着心事,也没说什么,任由杜二太太给自己宽了衣服,在床榻上靠着。屋里的烛光有些昏暗,所以杜二太太的脸隐在昏暗中看着有些不真切。她原本就没有几分姿色,中等长相,年轻时候丢人人堆里也未必能认出来,殊不知如今徐娘半老了,反倒也不觉得不起眼,倒是看习惯了。
    “茵丫头的婚事如今怎么说的?”杜二老爷平常忙太医院、忙宝善堂,就是没空管顾自己的儿女。处了杜若的医术是他手把手的教出来的,自己的亲儿子反而没带几天。杜二太太见他忽然问起了这个,又是一番受宠若惊,只开口道:“正物色呢,有几户世交家的公子也是不错的,不过毕竟年纪小,也都还没有功名,我想了想去,只有工部员外郎李家的公子倒是不错的,今年中了进士,如今已经进了翰林院做庶吉士,将来若是外放,少说也是一个七品官。”
    杜二老爷回想了一下那李公子的样貌,虽然似乎容貌不怎么样,不过能考上进士,也定然是个肯用功的大好青年。奈何杜茵心里已经有了人,只怕是不会依的。杜二老爷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道:“年纪轻没有功名不打紧,以后总能考上的。依我看眼前倒是有一个良媒,我瞧着也还不错。”
    杜二太太听他说起这么,只当是杜二老爷真心关心起了闺女,坐在床沿一叠声问道:“那你倒是快说说,倒是哪家的公子哥,让老爷你也另眼相待了?”
    杜老二爷捋了捋山羊胡子,开口道:“我瞧着住在西北角梨香院姜家的少爷,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杜二太太一听,整张脸都垮了下来道:“我当是哪家的人,原来是他们家?住在我们杜家打秋风也就算了,好好的还把茵丫头的姻缘给破坏了,如今你还让茵丫头往火坑里面跳,你还是人吗?”
    “茵丫头没有嫁给你那侄儿,是她的造化,你那侄儿哪一点好了?不学无术,不思进取,如今跟姜家表姑娘成婚也有大半年了,整日里还只知道跟丫鬟们厮混。你那嫂子简直就把他宠上天了,这样的女婿,如何要的?”
    杜二太太听杜二老爷这么说,也是委屈的很,只道:“我那嫂子以前不也是那样疼茵丫头的吗?谁知竟是白疼了一场,最后没做成婆媳呢?那姜家少爷若是这次高中了也就算了,好歹有个体面,可如今他非但没有高中,还染了一身的病,他们姜家有哪个男人是高寿的?你舍得女儿嫁过去,我还舍不得她将来守寡呢!”
    杜二太太说完,只愤愤的起身,独自坐到一旁的靠背椅上长吁短叹了起来。杜二老爷心里觉得无趣,索性也起身,披了衣服就往外头去了。杜二太太才想起身留一留的,看见他那决绝的背影,只气的站起来跺了跺脚,自己掀开被窝睡了。
    因为杜若病着,所以杜若让刘七巧和自己分床睡,免得传染了过去,刘七巧想了想,还是从西侧间那边搬了铺盖过来,让丫鬟收拾了对面的炕头,铺好了被子睡在上头,只隔着碧纱橱,与杜若遥遥相望。
    中间的红木束腰圆桌上点着一盏暗暗的油灯,外头拢着灯罩,火苗正微微的跳动。刘七巧翻了一个身,烛光下眸子被映衬的亮晶晶的,只趴在炕沿对杜若道:“你好好睡,一会儿要是渴了、饿了、就只管叫我,我起来服侍你就好了。”
    杜若也掖着被子道:“这都丫鬟的事情,你睡你的就是,你身上还不爽利呢。”
    刘七巧笑着道:“她们都照顾了你那么多年了,如今好容易我进门了,别的事情我也做不了,好歹侍奉相公,这一点总要亲力亲为的吧。”
    杜若点了点,微微打了一个哈欠,翻身道:“娘子,那我先睡了。”
    刘七巧也打了一个哈欠,躺平了下来,伸手微微挽起一点帘子,瞧见外头的月光明晃晃的,照得整个小院都特别的幽静。刘七巧想起前世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她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五六十了,转过了十年了。刘七巧吸吸鼻子,再摸摸脸的时候,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虽然古代的生活不如现代那样多姿多彩,可是能遇见杜若,便是刘七巧此生最好的运气了。
    一觉睡到四更天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些小动静。刘七巧睡的不沉,睁开眼睛,瞧见杜若也从床上探出头来,便扯着嗓子往外头喊了一声道:“外面什么事情呢?”
    外面门口值夜的老妈妈出去问了,回来道:“回大少奶奶,是宫里头派人来找二老爷进宫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二老爷穿着衣服就走了,苏姨娘正往外送人呢。跑的步子急了点,才闹出点动静。”
    刘七巧闻言,心里就觉得咯噔一声,这四更天就把人喊进去,只怕是有人不好了。刘七巧算来算去,也只有四皇子如今病着。
    “大郎,只怕宫里头有人病得不轻,这大半夜的还把二叔请走了。”
    杜若这会儿也撑起了身子,一时睡不着了,想了想道:“替我更衣,我也去瞧瞧。”
    “你瞧什么呢?你自己还病着,别进去了,二叔的医术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且坐下来等一等消息吧。”
    杜若被刘七巧劝住了,也便点头应了,这会儿却是睡不着了。刘七巧知道他平常也就睡到五更天就能醒的,便也不强求他继续睡,只送了灯到他床头,替他取了一本书过去,自己则又倒头就睡。
    这回笼觉睡的甚是舒服,只等刘七巧醒的时候,就听见窗外的丫鬟们窃窃私语道:“方才跟着二老爷的齐旺回来说,四皇子死了。这回皇上刚添了一对龙凤胎,又死了个儿子,真是……”
    刘七巧一惊便从炕上爬了起来,问道:“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杜若从外面进来,见了她醒了,便道:“这会儿卯时二刻,没睡过头。”
    刘七巧从炕上起来,绿柳紫苏就去净房端了水给她洗漱,那边杜若才神色黯然道:“四皇子没有救回来,昨夜又发了一回烧,惊厥了几次,最后没救回来,夭折了。”
    刘七巧带耳坠的手指颤了颤,垂下眼眸。那孩子当初生病的时候,刘七巧还抱过他,长的粉嫩嘟嘟的,一看就是平常极受宠的,谁知道竟然……
    “二叔也尽力了,若是什么病都可以医治的好,那世上的人就不会死了,相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兴许他是享不了这天大的富贵,所以老天爷才把他的命收回去了。”刘七巧知道杜若虽然是个大夫,看遍了生老病死,可内心还是有一颗济世之心,不能为患者救死扶伤,他一定很心痛。
    杜若点了点头,伸手扶着刘七巧的双肩,想了想道:“我一会儿跟着父亲一起去宝善堂,然后再去水月庵瞧一瞧那两个孩子。”
    刘七巧伸手抚摸着杜若按在他肩头的手背,宽慰道:“放心吧,那两个孩子从小就是散养着长大,身子骨肯定比四皇子好,断然不会出什么意外的。不过你自己身子也还没痊愈,早去早回。”
    “那你呢?你不跟我出去吗?”杜若问刘七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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