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想道,等那位副使大人知道薛进谈下的贸易是食盐又会是什么表情呢?绝对相当好看吧。
    就算茶叶也很重要,可是哪里比得上食盐?茶叶可以用其他东西代替,可是食盐却无法取代,薛进的功劳远远超过北蛮的副使,这位心胸狭窄的阿伯那江绝对会在他们大汗的面前告上一状的。
    至于薛进……等他知道阿伯那江跳过了他与靖朝朝廷谈妥了茶叶的贸易也绝对会火冒三丈的,这又会进一步地引发他和北蛮原住民的矛盾。
    总之,他们之间的矛盾越大,靖朝获得的利益就会更多。哼,论起斗心眼,中原人才更厉害,不是吗?
    送走了北蛮国的使者已经是七月上旬了,江源难得的没有了需要忙碌的事情,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一阵。
    七月流火,天气炎热,京城这里虽然是地处北方,却也炎热异常。江源难得犯了懒病,躺在家里的竹椅上纳凉,屋子里放了不少冰盆降温,坐在里面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外面的酷热。
    靖朝已经有人发现硝石制冰的法子了,不过这样做的冰怎么也不如天然冻出来的好用,所以有钱的人家多数还是要自己在冬天存冰的。冠英侯府又不缺钱,江源在这种正常的需求上面一向是毫不吝啬的,特意造了个大冰窖来存冰。他们府中连着江煊也只有三个主子而已,所以江源大手一挥,家中的佣人仆妇也分到不少冰块来解暑,倒让仆役们感激不已。
    靖朝时已经有了冰沙这种食物,还受旁边的北蛮国影响弄出了冰酪。冰酪这种东西和后世的冰淇淋很像,入口即化,很是好吃,虽然怕胃肠受凉不能多用,可是夏天抱着这么一碗慢慢品尝实在是惬意。江煊还小,受不了太多的冰,所以被奶娘哄睡之后抱到耳房休息去了,月华倒是坐在房里面陪着他,拿着他前些天送的游记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
    江源这个人就是犯懒的时候也受不了太清闲,干脆拉着月华聊谈,两人说着说着就讲到了荣国府和林家。
    月华放下手中的书,微微皱眉说道:“前些天李达家的见到荣国府在守孝,打听到那林海的夫人贾氏没有了,只留下个女孩子就撒手人寰,谁知热孝还没过,那林家的女孩就被贾家给接了去,前几天才刚到的京城。连孝道人伦都不顾了,也不知这两家在想些什么。”
    想的什么?江源哼了一声,贾家在想什么他是不知道,林海这么做的原因他倒是看出了一些。过去他只觉得林海很是迂腐,却迂腐的不够,连忠心二字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装什么忠臣?老皇帝还活着就想着抱大皇子的大腿了,眼光还真是不好。没想到他不只是眼光不好,根本就是个蠢人。
    估计这位巡盐御史大人觉得荣国府同时搀和进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势力里却没出什么事,贾政被连连弹劾却没有被贬官,反而从主事升为了员外郎,就觉得必然是老皇帝肯用心护着贾家,这荣国府在朝廷的力量也依旧很大,所以想借着贾家的势力帮他拖出泥潭,摆脱现在的困境呢。所以史氏一张嘴,他就乖乖把还没出热孝的女儿送了过去,名义上是托付贾母代为照看教养,实际上怕是还有别的牵扯,希望能借上贾府的力呢。
    那贾母现在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将女儿交给她,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想的真是好啊!
    “李达家的还怎么说的?”江源懒懒地问道,他倒是想知道贾家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别的倒也没什么,不过那女孩是走角门入的府,连个正经接待的人都没有。”司徒月华想了想如此说道。虽说那个女孩子不过是个晚辈,可是堂堂三品大员的女儿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亲戚了,不用开中门总也当得起从门侧的小门进入吧,怎么也不至于特意绕到角门那么远啊,想来这贾家和林家必是有了什么龌龊,所以才闹出个下马威来。
    “人走茶凉啊。”江源侧头和妻子说道:“看来那贾家是觉得林家没什么用了,认为林海牵扯进了谋逆之事,无法洗脱自己的罪行,早晚得被清算。相比起他们这种特意送女儿去矿上送死来表忠心的人家,林家再难有翻身之日,所以连这点儿面子情都不愿意讲了。”
    月华很是聪明,一点就透,“哦?贾家因为觉着林家不成了所以才接来了那个小姑娘,这是想等着林海也没了的时候全盘收下林家历代的家财呢。”常宁公主皱了皱眉,“虽然不是不知这贾家的脏污,可连绝户的钱财都伸手,还真是……若真是娶了这小姑娘进门也就罢了,若是再有什么……”她倒有些说不下去了。
    “贾家这些年来一直是入不敷出,前些时日为了那贾元春的事情,不但掏出公账上的银子,就连铺子和田庄都卖了几处,几辈子的积蓄都没了,这可不就动起了歪心思。”江源说道。
    他把最后一口冰酪吃下去,放下了手中的碗,说道:“看样子最近这贾府是被闲着了,这才又大起胆子来做这等事情。也是,这贾政怎么参都没出事,可不就让人心又大了……前一阵借着弹章的东风,那群勋贵世家竟然想要合起伙来对付太子殿下,殿下下属的臣子纷纷遭弹,因此那场城门阅兵殿下才特意让这群目光短浅的家伙好好见识见识,让他们老实一点儿,谁知勋贵和世家这一阵子又太老实了,这样却是没趣了,总得让人看着点儿盼头不是?”
    有点儿盼头,怕是要彻底没盼头了吧。
    没过几天,觉得弹章越来越少的老皇帝觉得到了处理勋贵世家双方互相弹劾的时候了,在太子殿下的“劝告”下,头痛的老皇帝干脆将勋贵和世家各打了五十大板,勋贵这边的官员贬下去几个,世家那边的官员也罢官了几个,觉得这样朝廷就能清静一阵子了。
    勋贵这边被贬官斥责的人中就有贾赦和贾政。
    贾政的罪名随便划拉划拉就是一车,世家们提供的罪状说一说就有几十条,随随便便抽出几条来就把他贬成了从九品的鸿胪寺序班。
    靖朝不设鸿胪寺卿,鸿胪寺也被改造成招待外宾的国宾馆了,贾政这个鸿胪寺序班要管的无非就是这个房间缺个杯子,那个房间少个椅子的活计,简直就是个打杂的人员。
    靖朝的官职之中最小的就是从九品,再小就不叫官只能叫吏了。降成这么个从九品的官职简直比把贾政撵回家吃自己还要丢脸百倍,只要他还在京城里面住,随便见到个官员官职就比他大,就连一些小吏都不把他这个没有实权的官职放在眼里,这简直就让好面子的贾政觉得没脸见人。
    可就算再怎么没脸见人,他还是得乖乖去鸿胪寺那边报道,只因为这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他不接受难道还敢抗旨不成吗?这边刚接了旨意,那边就立马辞官不干?世家那边立刻就得给他填一个心存怨念的罪名,对皇帝的旨意都敢心存怨念,他还想不想活了?
    所以这个从九品的小官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的做!哪怕备受耻笑,他连死都不敢死!否则他们全家都休想落到个好,非得被全部发配边疆了不可。
    老皇帝给贾赦定的罪名是僭越。这条罪名就很好理解了,他贾赦的爵位是一等将军,可门口的牌匾竟然敢写着荣国府的名字,府里面的摆设和规模都逾越了一等将军的制度,这还不是僭越是什么吗?
    孔老夫子都说过,“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难道天子的威严不能侵犯,国家的制度就能随便违逆吗?在大靖朝,就连官员大门上能有几个铆钉都是有严格要求的,胡乱来怎么能行?
    就凭这一条,贾赦就直接被从一等将军被降成了三等将军,连降了两个等级,这还不说,礼部还亲自上门取回了僭越的御赐之物,并责令贾府在三个月之内将僭越之处全部更正,否则贾赦这个爵位就不用要了。
    这简直丢死人了!整个京城里面,八个国公府里哪个不是僭越着挂着国公的牌匾?剩下的七家也没看到有谁被定罪啊,怎么就偏偏倒霉了个贾赦?贾赦自认为比起隔壁宁国府那不靠谱的贾珍算是不会惹事的了,结果隔壁的贾珍在那里欺男霸女愣是没事,贾赦这个老实人却先担上了官司,这是凭什么?!
    邢夫人难得聪明了一把,说道:“老爷,梨香院那位也被陛下下旨贬官了,咱们是不是受他的连累?”
    不说还好,说了贾赦哪里还能忍?谁反对都没有用,他连马车都没有坐,直接顺大门跑出去一路跑到梨香院那边将贾政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还闹着要把贾宝玉丢回梨香院这边,他们那儿现在已经是“三等将军府”了,不是国公府,留不起从九品官员的公子爷!
    这话说的要多刻薄就有多刻薄,贾政的脸涨得通红,一口气噎到了嗓子眼里,吐不出去也咽不下来,差点没厥过去。
    贾赦又撂了几句狠话,这才气冲冲离开梨香院。他越想越气,干脆也不回自己院里了,直接就奔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贾政害他降了爵位,还丢了脸面,他凭什么还替贾政养着儿子?不但养着这么张嘴,还得养着他儿子的一堆丫鬟、小厮、嬷嬷、奶娘?!
    不行,说什么也得把这个败家子给赶出去!他这三等将军府庙太小,留不得这尊大佛爷!
    贾赦一路吵吵嚷嚷着来到了老太太的门前,贾母的脸色都变了,她也不敢再倚老卖老了,直接让鸳鸯扶着自己堵在了大门口,大声叫嚷着:“老大,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孝顺?你这是要夺了我的命啊!”
    贾赦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老太太的声音大,他比老太太的声音更大,“自古以来这天底下只有父亲养儿子,儿子养父亲的道理,可没听说过还要伯父养侄子的!这老二还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咽气,天底下哪有替活着的弟弟养儿子的道理?这小子要是我的儿子那我就认了,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他不是我的儿子凭什么住我的宅子?!”
    他这句话一出,不但贾母和贾宝玉没了脸面,就连贾政和王夫人的脸面也都扒得一干二净了。这话要是放个心眼儿多的听到,还不得认为贾赦和王夫人有一腿啊?要不然怎么连贾宝玉是他儿子的话都喊出来了?那贾政全家的脸面都好看了!
    贾母气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她指着老大等了半天的眼珠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能拿贾赦怎么办?!整个贾府的奴才全都成了墙头草了,见到大房掌了权,立刻就都倒向了大房那边,她能指挥得动的就只剩下一个鸳鸯了,别人哪还有听她的?
    这个大儿子,她说去扬州接黛玉的时候他倒是句句都肯听,为了林家的绝户银子连脸皮都不要了,林海随船送来的五千两银子她连影子都没看到就被锁进贾赦自己的库房里面了,可是现在呢?她说的话怎么这个大儿子不肯听了?不但不听,还句句往她的心窝子里面插刀子。
    听到外面的吵嚷声,住在贾母院子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都隔着窗纱向外看去,正听到贾赦在院子中大声说道:“老太太,不是我不愿意留下宝玉,可我这个侄子还没有出生就克着了他的亲娘和亲哥,刚一生下来就克死了他的亲祖父,圣上还为了他的事给府中定了个一个內纬不修的罪名。这也就罢了,而后又怎么样?珠儿是他亲大哥吧,被他克的缠绵病榻,到现在还得每天喝苦药汁子,元春是他亲姐姐,现在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他亲爹被他克的被贬成了个芝麻绿豆的从九品小官,丢脸得门都不敢出了。他现在还想接着克谁?克老太太您呢,我呢,还是琏儿啊?”
    贾宝玉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一扭头就冲回了房间里,钻进了被子里面用枕头捂住自己的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林黛玉也被吓得怯怯的,她的奶娘本在她旁边站着,这时候赶紧把她拉了回去,边走还边说:“姑娘,这话您都听到了,以后可千万别和那个宝二爷来往了,没得被他坏了运气。”
    贾母就咬死了一句话,“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逼死我这个亲娘怎么着?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舒坦了?好,我就死给你看!”
    贾赦没想到自己会把贾母逼到这个份儿上,可是他心里也有个心结在,要不是贾母私自卖了祭田,他父亲说不定就不会死……
    虽然贾代善对他也没有对老二那么好,可也不算太糟糕,儿子对于父亲都是有一种憧憬的,贾代善这个领兵出身又身有军功的将军当然也是贾赦的憧憬对象,在他心目中父亲是有非常特殊的地位的,可是他的母亲却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这件事被爆了出来他又怎能没有心结?这个心结若是在平时也就算了,可是随着贾母不停地贬低他又向着贾政,他的心里也越来越难受,积少成多之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母亲!”贾赦也不叫老太太了,母亲这个称呼本应该很温馨的,可在他嘴里却比老太太这三个字更加疏离,就好像没有任何情感一样。
    他脸色铁青,双眼直直望着自己的亲娘,淡淡地说道:“您要是现在去了,二弟就得回家守孝丁忧,三年之后还有没有这个从九品的位置可就不一定了。至于给我安上个不孝的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这个三等将军的爵位也不要了。既然母亲连荣国府老祖宗留下来的祭田都不肯放过,连国公爷的性命都夺了去,想来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败了我们贾家,那我成全您又有什么不对的?我这岂不是大大的‘孝顺’啊!”
    这话说的是句句诛心,贾母双眼翻白直接就昏了过去,而贾赦看着被丫鬟们扶住的贾母,眼神冰冷的可怕,好像眼前的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第五十五章 将军府王邢相讽刺耳房中无知惹祸端
    江源的原意虽然也有借机对付贾府的意思,不过更多的是为了挑起新一轮的世家与勋贵的争端。
    阅兵确实是用来震慑这两伙人的,让他们清楚太子殿下不是好欺负的,让他们平时最好老实一点。可若是这两伙人连互相掐都不敢了,就不合江源的本意了。
    你会去对付怎么告也告不倒的对手吗?不会。
    若是一点甜头都吃不到了,那么斗争也就一点儿意义都没有了。可若是其中一方看到了哪怕一丁点曙光,这些家伙就会像见到了蜂蜜的蚂蚁一样一拥而上,将对手吞噬干净。
    勋贵这边不过是贬官,世家那里却是直接丢官罢职变成平民,这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这样不平衡的结果会让双方怎么想?
    勋贵会觉得自己还是受到皇帝陛下重视的,要不然为什么同样都是被弹劾,自己这边只是贬官而已,世家那边却一下子跌到谷底了?既然自己这边还有圣眷,那么为了更大的生存空间,勋贵绝对会试图“乘胜追击”,将落于下风的世家打压下去的。
    而世家面对勋贵的反扑又会是什么反应呢?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战争已经打响就必须反抗到底了。因为在他们眼中皇帝陛下明显更不满意世家的存在,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再往后退缩,那么以后整个朝堂上都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了,家族数百年的传承更是会毁于一旦,因此他们必须拼死抗争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
    如此一来,双方就会进入一个你咬我我咬你的死循环,互相撕咬直到把对方咬死为止。
    之所以贾家只是遭贬而不是罢职,江源自然有他的想法。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如果贾家被世家一压到底,丢官罢职,那么就失去被世家攻击的意义了,世家们的枪尖就会从贾家的头上移开去对付其他还有权势的勋贵。可是贾家只是遭到贬官就不一样了。
    楚家那位楚琛可是遭到了罢官的,贾政只是贬官而已楚家又岂能善罢甘休?那么拼死对抗的世家集团又怎么会放过冤家对头的贾府呢?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贾家挑起了这场纷争,他们就别想甩开世家的攻击,相对比让他们去当富裕的平民,难道不是这样备受攻歼更加让人难受吗?
    江源是这样想的没错,谁知道实际效果比他想的还要好,世家那边还没有动手呢,贾家自己这边倒是开始闹内讧了,当他的手下将贾府的最新情况递上来的时候连向来冷静的江源都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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