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要留着顺王司徒晖来制衡太子司徒晟,所以世家的势力他是绝对不愿意动的,而世家不能动,司徒晟也没办法单独铲除勋贵势力,否则世家在江南之地一家独大,事情就比两强分立更加麻烦了,就算司徒晟想要这么做,老皇帝也不会同意的。
    现在世家、勋贵一个都不能动手,只能砍些枝枝蔓蔓来撒气,这有什么用啊?!砍下去再多也只能杀杀世家勋贵的士气,对于其势力的削减半点用处都没有。
    江源和林钧陷入了沉默,一个不停地喝着茶,一个一直在用拳头敲额头,两个当世的智者都陷入了思考之中,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在不违抗老皇帝的旨意的前提下对江南之地釜底抽薪。
    哪怕他们一万个想要弄死老皇帝也不能这么做……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辅助司徒晟,会彻底毁了司徒晟基业的事情他们一丝一毫都不敢触碰。
    老皇帝的身份占据着正统,闹得他们两人束手束脚,难以挣脱,在老皇帝死之前,司徒晟对于勋贵、世家根本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方法。
    江源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世家勋贵能够笼络得了那么多的官员,铲除了一批又会再冒出一批来,好像无论多么忠心的官员一旦进入江南就会被这里染成黑色,在这个大染缸里面浮浮沉沉最终沦丧。
    这没有道理啊?世家勋贵在京城明明被他们折腾得不行,想要碾死就能碾死,根本就没有什么力量。他们的子弟不是被丢到穷乡僻壤为官,就是难以出仕,只能做纨绔子弟,按理来说应该被削弱的不成样子才对。可是为什么他们在江南还能掌握那么大的权势呢?
    他们的依仗不是爵位,不是官职,甚至不是皇子的支持,那么到底是什么能够威胁那么多官员听命于他们呢?江源想不明白,林钧想不明白,司徒晟也想不明白,这就是症结所在。
    本来可以快刀斩乱麻的事,现在却只能抽丝剥茧迂回着解决,简直将司徒晟麾下的所有人都折磨得不行。
    哪怕是对付北蛮国和茜香国这两个国家,江源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头疼,所以说这世界上最难对付的不是豺狼虎豹一样的敌人,而是比猪还能拖后腿的队友,内部矛盾比外部矛盾难解决多了,有老皇帝这个拖后腿拖得不能再拖的队友,朝廷想要在江南胜利简直是不可能的,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痛。
    喝了一夜的茶,江源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最后他还是决定先到林海那里探探情况,林钧已经离开,继续暗中查访,司徒烨则因为睡得太晚,倒是不愿意出门了。
    自从勇王倒下了,林海就变成了没有任何靠山的“孤臣”,被司徒晟一顿讹诈之后,瞬间就变老实了。
    估计他本来还曾经寄希望于贾家能够看在姻亲的情分上救他,没想到仆人们从京城传回的信息却是荣国府也遭到了皇帝的贬黜,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内兄贾政已经被贬成了从九品的小官了,荣国府也变成了三等将军府,他们贾家再也翻不得身了。他们自己还深陷泥潭呢,又怎么能来救林海呢?
    林海白白把女儿送去了贾府,却根本挽救不了颓势,现在勋贵那里根本帮不了他,世家那边也不愿意帮他,老皇帝也不伸手救他,反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他也就只能死死抓着司徒晟这条线了。
    他知道自己得罪过江源,也知道自己过去的立场会让这位太子殿下厌烦,明知道司徒晟是想榨干他身上的全部利益,再好好收拾他。可他若是不选择听命于司徒晟的,怕是当场就要横死了,还哪里等得到榨干利益的那一天?
    死刑和死缓两个选择,选哪个还用说吗?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林海没有住在御史衙门那里,而是在扬州城中买了一处庄园居住。
    扬州这里乃是南北交通要地,五湖四海的盐商尽皆汇集于此。因为南北混居,因此在建筑风格上除了具有南方的精致小巧,也兼并了北方的大气雍容。于饮食之道上也变得咸甜适中,南北皆宜,无论出身何处,住在这里都没有不习惯的,是个不错的所在。
    林海的那处房子也是南北交融的风格,不过考虑到他自己本身是苏州人,妻子在京城之中长大,这样的风格也算是平常。
    下得马来,林海已经在正门外相迎了。
    他这段时间身子不怎么爽利,私事上妻子病逝,女儿远离,公事上世家勋贵拼命挤兑,今上也不理不睬,可谓公私皆乱,也难怪他脸色暗黄,神色萎靡。
    望着面前的江源,林海只觉得百感交集。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他为了能受到贾代善的提携,而妥协于岳家断了江源的文举之路,那个时候他毫不在意,风光无限,得了荣国公提携的他承蒙皇帝青眼,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断了一个小小的读书人的文举之路又算得了什么?
    他当时想的是能够一展抱负,甚至是青云直上,超过父祖的辉煌,重振林家的声威。那时候娇妻如画,前程似锦,他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有些狂妄自大无所顾忌了。
    可是结果呢?
    是的,他确实断了江源在金陵的文举之路,可是江源却在成都东山再起。一路驰骋下来,当初那个无助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如今的冠英侯爷,官拜正二品兵部侍郎,节度京畿十数万大军,乃是太子司徒晟亲信中的亲信,随便跺跺脚大靖就要抖一抖的大人物。
    而他呢?岳家的声威不再,皇帝弃他于不顾,娇妻已死,前程已断,别说是重振林家了,他怕是连林家几辈子攒下的家业也保不住了。唯一的女儿也不知能不能支撑得起整个家族,他又怎能不悲痛欲绝啊……
    贾家一被贬官他就明白了,这贾家和他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圣眷的保佑,可是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地方托付女儿了。
    林海知道自己必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只能将希望都放在贾府身上,他现在已经不求贾府能够挽救他了,只求贾府能够支撑下去不要倒台,能够带给黛玉一丝庇佑。因此明知司徒晟不喜,他还是没有把女儿接回来,只求贾家能够在自己死后保住他的女儿。
    他自己亲族断绝,没什么可以依靠之人,那贾家好歹家大业大,就算荣国府倒了,还有宁国府支撑着,总比让女儿留在林家被他拖累死要好。
    面对这冠英侯爷,林海深深行了一礼,腰背佝偻,两鬓斑白,当日的意气风发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风烛残年,他用力地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平和地说道:“请侯爷入内一叙,里面请。”
    江源没说多说什么,淡然地走进大门。这个当年曾经斩断他的希望,高高在上的探花郎,现如今也不过是个满怀绝望的将死之人。对付林海甚至不用真刀真枪的上,只要放任他继续这么绝望下去,不足两年他就得抑郁而终。这个人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进了隐秘一些的书房,江源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就问林海对世家、勋贵问题的看法。他不怕林海反水,林海已经没有任何能反水的方向了,他唯一能渴求的就是司徒晟手下留情……
    林海说了一些局势,情况上和地图显示的一样,没有什么出入,不过当江源问道扬州知府宋臣的时候他还是怔了怔,显然没想到江源会问起这个人。
    林海想了想,说道:“扬州不同于江南的其他地方,这里本就是盐商的势力最大,世家勋贵倒是没办法完全把持住这里。所以扬州的官员之中保持中立的至少有一小半,依靠世家和勋贵的多数还是从外地调任到这里的官员。宋臣这人原本是在金陵为官,属于甄家的势力,自从甄家倒了以后世家刘家就一直在拉拢他,却不知他是否投奔了刘家。这宋臣可有什么不对的吗?”
    刘家?这个回答大大出乎江源的预料。刘家是什么人家?刘家可是世家之中的中坚力量啊,如果宋臣倒向了世家,那么为什么勋贵王家的王子朋会给他写信呢?陈三又为什么会被劫走信件丢进水里呢?还真是混乱啊。
    “你可知道宋臣与刘家有什么牵连?与勋贵还有没有联系?”江源问道。
    这巡盐御史本就兼着探子的工作,就算林海失去了老皇帝的支持,可是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他手中掌握着的讯息还是很多的,说不定就能问出些什么来。
    林海注意到了江源的重视,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这么说起来也很是奇怪,甄家当初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大,在江南之地简直如同土皇帝一般,下面依附他们的官员不计其数。这宋臣的官职不是这些官员当中最大的,能力也不是他们中最强的,扬州的位置又远离刘家所处的杭州,是块飞地。可是甄家刚一覆灭,刘家就冲上去想把他握在手中,被宋臣拒绝了也不肯放弃,这么做确实很奇怪。至于勋贵……似乎王家曾经给宋臣送过几次信件,可是信里面到底说的是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果然有王家的事。
    江源再问了几句,也没问出其他的事情来,因此直接起身离去。他就像没看到林海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般,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了。
    林海一定是想求江源在司徒晟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可是江源凭什么这么做?当日种下的祸根,今天就要品尝长出来的苦果,他是绝对不会去救林海的。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啊?
    从林海的口中可以得到了一个信息,让江源推测出那个宋臣手中绝对掐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不然为什么世家和勋贵都不愿意放过他呢?这件东西绝对事关重大,到底会是什么呢?
    ☆、第六十六章 谋豪强砍树需除根知律法釜底要抽薪
    因为不能打草惊蛇,引起勋贵世家势力的怀疑,江源只能将林钧继续留在扬州,让他带着探子们打探宋臣家的事情,他自己则带着司徒烨继续南下,往苏杭而去。
    一路之上,江源做了相当详细的调查,无论是粮食的价格,还是田地的产量、税收的情况,城里店铺的租金有多少,地里佃户的租子是几成,什么官治民生,什么天灾*,他是样样都不肯放过,每一项都会仔细地查问。
    司徒烨也不知道他的老师这是在做什么,不过他对这些事也很感兴趣,一直看着江源将信息登记到他自制的表格上。认为这就是老师故事中说的微服私访,查问冤情。
    江源是在做什么呢?江侯爷是在千头万绪之中寻找世家和勋贵势力的破绽和根底。虽然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他们势力形成的原因,不过他确信世家也好勋贵也好,其中一定是有破绽可寻的,不可能天衣无缝。
    这个破绽不是一句简单的官职或者权力可以概括的。
    要知道在燕朝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发现世家尾大不掉的势头了。燕朝两代皇帝都在全力打压世家,宁可提拔能力相较更差的寒门,也不肯提拔世家。整个江南的世家在燕朝几十年来,连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没出过,基本上都被压制在地方,根本没办法进入中枢。
    可是到了靖朝又怎么样呢?经过几十年的连续打压和战乱的摧残,世家的地位依旧岿然不动,占据了江南大部分的势力。在勋贵出现之前甚至一度成为了江南实实在在的土皇帝,差点就割据了江东自立为王。若不是世家在燕朝的时候被剥夺了兵权,在武力上实在吃亏,被高皇帝击败,立刻投降,世家恐怕就已经单立一国了!
    勋贵的势力也不遑多让。不说别家,想一想,金陵四大家族之中,贾家两府全族也不过只有那么一个贾政任着实权的官职,还是个丁点大小的小官,就敢包揽诉讼,甚至逼人死命。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权势,那么大的力量?
    贾家好歹还是官身呢,那么金陵薛家呢?那薛家只不过就是一介商人而已,名义上叫做皇商,实际上不过是替皇家跑腿的商贩,就算有钱,也没有社会地位啊。那么这些不成气候的商人凭什么能够动摇官府的判决,甚至闹出个护官符的剧目来呢?
    护官符,护官符,一个纨绔子弟所在的商人之家凭什么能够护住一地州府官员的官位呢?又凭什么让他丢官罢职甚至失去性命呢?这很值得深入思考。
    有人说,勋贵们势力强大是因为他们相互勾结,所以才能形成那么庞大的势力。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位高权重之家凭什么和弱小的破落户勾结啊?
    四王八公,几乎是并列而称的。江源记得原著之中那四个异姓王倒是很给贾家的面子,动不动就出席贾家的活动,时不时拉拔一把,虽然未必有什么好心,但是相互勾结还是有的。
    异姓王风光无限,握有兵权,贾家不过是一介破落户,家中连个掌权的人物都没有,不过有几个空头爵位而已。可是现实中呢?那四个异姓王之中哪怕最是老狐狸的北静郡王也愿意结交贾家、牛家这样的破落户,哪怕他们家中已经没人身处高位了,也经常来往,这也太奇特了点儿吧。手握权势的异姓王凭什么还要对他们这么客气呢?
    一句老亲绝对解释不清这个问题,这也绝对不是祖宗遗泽能够讲得清楚的。凭江源对异姓王家族的了解,这几家纯粹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好处才不会和空有爵位的家族交往呢。所以这些世家、勋贵手里面绝对还握有什么强力的后手,而这个后手才是他们能够屹立多年的根由。
    想要绕过老皇帝收拾世家和勋贵,就得查到这个根由才行,所以他愿意清查一切他能查到的线索,从中挖取可能的原因。
    江源他上一世身世坎坷,成年了又直接去当兵,等到真的有闲暇,能够专心看书学习一些什么的时候又一场重病去了。所以他掌握的知识虽然也不能说少,可是大多都是电视上网络上看来的,过于驳杂,可也过于浅显,不够精深。只能算业余选手,称不上专业。
    凭借着两世修炼出的老狐狸眼睛倒是能让江源看透不少东西,可是再深一层的挖掘他就未必能说得准确了。这就要求他一点一点钻研,细致的观察,或许凭借他的洞察力能看出什么别人没注意的东西来。
    官船到了杭州,江源暗暗观察了一番世家刘家。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世家,也可以算作当地的豪强大族,刘家身后的小辫子也是相当之多,光是逼死的人命都不只一两条,欺男霸女的事情更是时有发生。若是按照大靖律例,早早就该被收拾了,可是现在又如何呢?整个杭州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吏却管都不敢管,就怕管了以后官帽不保,甚至人头落地!
    这种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了,和金陵的那个护官符一模一样,江源虽然没有读过红楼这本书也是听过那几句话的,可谓印象深刻。
    文中身为应天府尹的贾雨村本是想把打死人的薛蟠重判的,结果旁边的葫芦僧对他说道:“如今凡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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