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对女儿的疼爱一点也不比司忠少,在小姑娘要撇嘴的时候,想着这活倒也轻巧,便点头答应,哪里知道,小姑娘在这方面的天赋真不一般,从开始的缝缝补补,到后来执拗地包揽了家里做衣服的活计,绣出各种栩栩如生的手绢,倒也能赚点零花。
    看着女儿一天天的长大,那么乖巧,懂事,司忠哪里舍得将她嫁到别家去吃苦受累,于是,司忠就打算再辛苦一些,多挣些银子,最后招个老实的女婿回来,这样自家宝贝女儿就可以这般幸福安乐地过一辈子。
    可谁曾想,人有旦夕祸福,去年冬天,同一个村子里的杨双吉不慎掉入杨家河,司忠恰巧碰到,也没有多想便跳下河中救人,杨双吉是救上来了,可司忠却病倒了。
    长年的辛苦本就快被掏空的身子,加上那冰冷河水寒气侵袭,严重的伤寒以及各种并发症接踵而来,躺在床上医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非但没好反而愈发严重。
    看着一双眼睛哭得跟兔子似地女儿,司忠的心里纵使有千万个不舍,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不行了,这一个月又花去了家里大部分的银子,更愁以后女儿该怎么生活。
    于是,为女儿前途担忧的心占据整个心扉,让一向老实忠厚的司忠想出了一个挟恩图报的法子,注意打到了杨双吉那个刚中秀才的小儿子,便用救命之恩作为要挟,在临死之前为司月定下了婚事。
    父亲的死对小姑娘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在最初的四十九天里,不知道哭晕了多少回,不过,到底在母亲的细心劝导下平静下来,只是,这样的平静仅仅是表面上的,当听到五月里就要嫁人时,整个人都处于惊恐慌乱之中,加之陈氏的婚前教育,天真的小姑娘一想到以后要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吃在一块,睡在一起,最后在成亲的前一晚上是越想越害怕,想不开偷偷吞了两粒耗子药。
    司月飘荡的灵魂无语地看着眼前受惊的小姑娘,魂魄越来越透明,最后消失不见,对于自己再也回不去倒是一点也不难过,在哪里生活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差别。
    一睁开眼,就看见床边坐着一个身着新郎服的男子,见她醒来,收起黑沉沉的脸色,努力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声音,她昏昏沉沉时听到过的。
    司月皱眉,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杨天河,红色的喜服跟自己身上的显然不在一个档次,粗糙得可以,五官虽然平凡倒也端正,粗眉大眼,长得很是挺结实的,用手臂微微一撑,坐起身来,“我记得杨天赐并不长这个样子的?”
    的确,因为司月特有的舒适生活,让她遭到村子里的排斥或者说是嫉妒,并不常出门,记忆力,也就见过杨天赐一面,即使印象已经不太清楚,却也明白与眼前之人大相径庭。
    对于司月的问题,杨天河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睛,内疚地撇开了脸,放在腿上的两手握紧,这事他们家做得真不地道,他都羞于说出口。
    司月深吸一口气,她可不是那个天真不知事的小姑娘,看不出这中间的不对劲,“说吧,你是谁?”
    “杨天河。”杨天河干巴巴地吐出这三个字,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难说出口,似乎卡得他的嗓子都生生发疼。
    “杨天河?”努力搜索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不知为何,突然间笑了出来,她不知道,那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容在她那张甜美可爱的脸上违和感有多么强烈,“杨天赐的四哥?”
    司月放在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抓着粗布床单,难怪她会穿越到这小姑娘身上,原来是同命相连,同样的是父亲因下河救人而死,同样的没有好报,果然,好人是当不得的。
    “恩。”杨天河眼角只扫了一眼床上的司月,就恨不得能找个洞专进去。
    沉默了好一会,就在杨天河的脸都快因愧疚而烧着时,司月开口:“婚书呢?给我看看。”她的婚书其实就在袖口里,只是,昨天晚上,陈氏将房契,地契同婚书放在一起,不便拿出。
    结果杨天河递过来的婚事,打开一看,果然是杨天河的名字,静静地捧着婚书,脸色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更加暗沉,想着当日在司忠病床前的杨双吉,杨天赐,以及那位老秀才,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
    算准了司忠的爱女之心,吃定了他的大字不识,嘴上说着杨天赐的名字,写下的却是杨天河三字,等到司忠死后,剩下没见识没注意的孤儿寡母,即使心有不甘,也只得闷声吃下这暗亏,真是好算计。
    “和离吧。”在这件事情上,杨家人做得滴水不漏,这个亏她认下了,不过,时间长着呢,总能找回场子的。
    轻轻的三个字在杨天河的耳边炸开,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司月,见她将婚事合上,放在一边,神色莫名,不知为何,杨天河却能从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睛里看出厌恶,心下难受得紧,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才刚刚成亲。”
    无论杨天河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此时的司月对他真的是提不起半点的好感来,面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讥讽之色,“对不起,要我跟着一屋子狼心狗肺之人生活,我怕我不被恶心死,也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
    杨天河无言以对,从未觉得说话如此困难过,低着头,不想再去看那双眼里的厌恶,“你饿了吗?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撂下这话,也不管司月如何反应,身形狼狈地离开。
    司月闭眼,想着父亲救人死去,身体不好的母亲紧跟着离开,那时她才八岁,接下来整整十年,被救之人以报恩为目的收养了她,表面上她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暗地里所受的折磨,屈辱比之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更让她愤恨可笑的是,那对夫妻竟然因为收养了她,成为上流社会著名的慈善家。
    好多时候司月都在想,如若是父亲地下有知,知道他下河救人的后果是她的女儿饱受屈辱折磨,还会不会像当日那般的义无反顾,父亲的想法她是不知道,可司月想若是她遇上是绝对不会如父亲那般愚蠢的。
    而现在,若是那天真的小姑娘还在,恐怕会比当初的自己更加的彷徨失措,孤立无援的。
    这边杨天河逃出新房,大力地吐出一口气,此时夜已经深了,周围安静漆黑一片,摸索着走进厨房,点了灯,干瞪着锁得严实的橱柜发呆,脑子里不由得再次出现那双厌恶的大眼睛,用力地甩了甩头,开始寻找食材。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即使是熟悉的声音也让杨天河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一脸疑惑的周氏,如实地说道:“娘,你来得正好,她还没吃东西,你赶紧把橱柜打开,我给她热些饭菜。”
    话落,动作利落的洗锅,完全没看到周氏如锅底一般的脸色。
    “她是死了还是残了,没手没脚吗?饿了自己不会做吗?这是你一个大男人该操心的事情吗?”周氏不满地数落道,不过,到底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声音压得很低,“这么晚了谁还吃东西,你也快去睡吧,没事别瞎折腾了。”
    “娘,你说什么呢?”杨天河眉头皱紧,他心里本身就对自家卑鄙的做法不满至极,如今再看着周氏如此的态度,语气也强硬起来,“快点把橱柜打开,别忘了我答应迎亲时所说的条件,若真闹开了,谁也别想好过。”
    周氏看着杨天河,恨恨地说道:“你个小兔崽子,竟敢威胁起你娘来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不过,还是掏出橱柜的钥匙,将锁打开,“吃,就知道吃,那么个好吃懒做的祸,你还当宝贝了,总有你后悔的。”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杨天河倒不在意周氏的话,挑拣了几样干净不错的热菜,加上两个馒头,热好之后就端到房间里,来回几趟,每一次都不忘偷偷看司月的脸色。
    “你先吃点东西,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杨天河的内疚除了家里人的骗婚之举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他确实挺喜欢这个长相讨喜的姑娘,白里透红的脸蛋,圆溜溜的眼睛,他想这张脸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心里也多少明白为何司家夫妻累死累活都愿意如此娇宠着她,若是有以后,他也愿意继续宠着的。
    司月看了一眼杨天河,桌上饭菜的香味让她的肚子在打鼓,无论这男人什么心思,饭还是要吃的。
    于是,在司月吃饭时,杨天河小媳妇般坐在离她最远的凳子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偷偷往司月身上看,那秀气的动作,抿着嘴慢慢的咀嚼,白乎乎的婴儿肥跟着一鼓一鼓的,好看得紧。
    ☆、第3章
    红烛依旧,整个新房内除了司月吃饭发出的细微声音,一片安静,在七分饱的时候,司月放下碗,从袖口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擦了擦嘴,回头看着杨天河,“现在可以说。”
    “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杨天河却突然站起身来,大声地打断司月接下来所说的话。
    “休息?你跟我?”司月皱眉,和离之事几个字来不及出口,在她看来这和离自然是越快越好,可眼前这男人明显不愿谈及的表情,让她觉得事情或许没有那么容易。
    休息二字显然触碰到了她敏感的神经,在这样的环境下,让她不想歪都难,一脸防备地看着对方。
    杨天河一听司月这话,哪里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黝黑的脸一阵阵地发烫,然而,抬头,看见对方眼里浓浓的厌恶,浑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又害怕心里的小心思被对方看穿,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慌乱地说道:“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你早些休息,我先把这些东西收拾了。”
    话落,杨天河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碗筷收起,抱着再一次逃了出去。
    司月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就在刚才,她突然想到这里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社会,女人的地位低下,三从四德是她们头上的紧箍咒,即使心里在不愿,也已经拜堂成亲,在没有和离之前,杨天河都是她的丈夫,以对方那雄壮的体魄,若真要硬来,她反抗也无用。
    一想到如今这男人竟然是她的天,司月的心一阵慌乱,她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反抗这个社会的法则,可要她真正做到三从四德?实在是有些难度。
    在厨房里洗碗的杨天河也在思考,总共就几个碗差不多洗了小半个时辰,想着司月应该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你怎么还不睡?”声音微微有些惊讶。
    司月仍旧坐在刚才吃饭的长凳上,背脊挺得笔直,一脸漠然地看着杨天河。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以为对方还在介意刚才的事情,杨天河开口说道。
    司月依旧不语,愣愣地盯着杨天河。
    “你放心,若是你不同意,我肯定不会碰你的。”杨天河红着脸接着开口,关上房门的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听了这话,司月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再一次抬眼看着杨天河,还是那一脸的木然,“你坐下,我有话要说。”
    杨天河没坐,依旧站在门后,低着头,“若是和离的事情,我不同意,”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度,“我知道我比不上五弟,这件事情也是我们家做得不对,只是,和离并不简单,先不说其他的,就你,刚成亲就和离,村子里的人会怎么想?你的名声不要了?”
    司月皱眉,这些事情她刚才也考虑过,她在村子里的名声本身就不好,有什么好在意的,只是,杨天河口中的其他的,才是令她顾忌的,能做出这般天衣无缝计划的杨家,会让她如愿的和离吗?再说,这个男人现在是内疚,谁知道逼急了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司月仔细地打量着杨天河,那目光仿佛想将对方看穿一般,许久,才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婚书上是你的名字?”既然这是个以夫为天的社会,如今趁着对方愧疚之时,先将其拿下,免得到时处处受制。
    “昨天,”杨天河说完,抬头,深怕司月会误会一般,“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可婚书上白字黑子写得明明白白,我若不去迎亲,便只有到你家退婚一条路。”
    “你去了?”看来这杨家不止坑外人,连自己人也不放过,这倒是令司月听惊讶的。
    “恩,”杨天河点头,纠结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我看着你们家那样子,若再退婚,那就是雪上加霜,你下半辈子恐怕都会被耽搁的。”
    “这么听起来,你倒是既无辜又好心了?”这话说得可半点真心也没有。
    一听这话,杨天河满脸的尴尬,虽然事实确实是如此,可做出那般欺骗事情的是他的亲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司月虽然并不完全相信杨天河,却也明白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低头,看着白乎乎细嫩的双手,明显是被父母宠出来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既然这身体被父母宝贝成这般,她也不能嫁了杨家妇就做牛做马,让这双手为他人忙碌。
    “认字吗?会写不?”
    杨天河点头,见司月低着头,忙说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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