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守清真人唤出,瞬间惊得所有人都不知如何言语。
    连惯于装相的十六也禁不住瞪圆了眼睛,在地上被刺穿肩骨的女子,与低头睨着她的李玄慈之间,来回地望着,直到目光过于放肆,被李玄慈一下捉住,朝她挑着眉毛望了过来。
    “怎么,这一池子的蠢货没想到便罢了,你也反应不过来?”他语气里带着些隐隐的捉弄,仿佛故意捉了蜻蜓翅膀的孽童。
    可十六此时却没同他置气,反而敛了睫毛,低头思索起来。
    不等她说什么,身后寒潭中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几位姑娘反应尤为剧烈,有惊得忘了哭泣的,也有性子泼辣些的,再顾不得体统,撕心裂肺地怒骂起来。
    “竟是你,竟是你!”
    这叠叠的斥声藏了多少惊怒和怨恨。
    “这些时日来我未有一刻闭过眼,便是困倦到极点时,依然咬着牙去想究竟是何时遭了暗算,可我越是想,便越想不出一点线索,就更怕、更怨、更恨!”
    “无冤无仇,到底为何要这样害我!说,与你同谋害我之人是谁!”
    这些泣血的控诉,却半点没掀起波澜,守清被对穿了肩膀,听到这怒骂,却诡异地浮起一点微笑,仿佛他人的怨恨与痛苦短暂治愈了她身上的伤痛。
    李玄慈歪了下头,睨了眼这古怪的变态。
    这些少女的苦痛没有叫他动容,可李玄慈却突然起了点兴趣,既然别人的痛苦对地上这怪物而言是养分,那么她自己的痛苦呢?
    李玄慈并不对苦难动容,可他总是恶意地享受着刺穿他人用作保护的皮囊,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灵魂上的。
    “她不是拉皮条的老鸨。”李玄慈轻轻扬起一点尾调,满意地看着守清那被愉悦暗暗占领的表情,裂开了缝隙。
    李玄慈一把抽出了守清肩上的剑,不顾从伤口喷涌而出的殷红,用还滴着血的剑尖挑过守清的袍子。
    “这是个怪物。”
    李玄慈轻轻咪起眼来,长睫掩住了闪着凉薄和恶意的眸子,刻意放轻了语调,用一种混合了挑衅和冷漠的口气说道。
    这似乎是种天赋,他天生便能捕捉到这些在他人眼中可怖之人的软肋,然后轻描淡写地狠狠刺穿。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能让他觉得不那么无聊。
    这句话比之前所有女孩的眼泪和控诉,都更为有效地激怒了守清,她原本清秀而镇定的面容扭曲起来,甚至不顾一切地要朝他扑上去。
    可李玄慈却恰巧逮了这个空,血剑又一次狠戾地刺进了原来的伤口中,甚至故意挑了剑刃的方向,让利刃在她的血肉中刺着转过一遍。
    血溅出来,落在岩石上,迅速地变冷。
    “急什么,最有意思的部分,要留到最后。”他眸中那种带着淡漠的兴奋又涌现了一些。
    随即转向一旁瞧着他的模样,如今已经大胆放肆到毫不遮掩地在一旁翻起白眼来的十六,挑了下左眉,问道:“还没想出来?”
    十六心中对此人既爱装腔作势又十分唬人的姿态,如今心中早已不像初逢时吓得走不了道,十分冷静而成熟地说道:“你都把答案摆出来了,我当然也想出来了。”
    又不甘示弱地补了一句,“我又不是猪。”
    “事出反常即为妖,细细寻思过此事发展的脉络,其中不合理之处,再从如今情态反推回去,便能找到答案了。”
    “首先,这些姑娘们的家族都不是寻常居于市井热闹的小门小户,全都是朝中位高权重的文武大臣的女儿,管教极严,若要接近,无非那几条路子,姑嫂长辈,闺阁密友,胭脂水粉、刺绣调香。”
    “可若是外男,是绝难接近的,更不用说趁夜游走于如此多重臣的府宅间,偶尔或许还有可能,可这些闺秀中有怀了身孕的,能诊出身孕,一般都要怀胎两到三月,说明这持续了不短时间。”
    “这么多家闺秀,这么森严的府院,这么长的时间,除了能常常以正当名义诱姑娘们前来道观,或自己去到她们府中的女真人,还能有谁呢?”
    “第二,我原来曾以为,守清真人是牵扯进去,被杀人灭口,担心同样留有怪香的各家姑娘们也遭遇不测,所以才匆匆赶去刘府查看。”
    “不测确实是不测了,可动静却不小,全然不是为了消灭线索,反而异常张扬地直接胁迫了各府的大人和公子前来此地,半点不像是要将这事遮掩过去的样子。守清去世不过几日,这些女子便接二连三地出事,时间靠得这样紧,也不像是为了拖延时间。”
    “既然背后之人早已打算挑破此事、大做文章,当初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地将守清房中的神像和香都毁去,还做出一副劫财杀人的假象呢?”
    “现在我便明白了,那番故作的假象,确实是要毁尸灭迹,可目的却是为了保护道观中的弟子。”sán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守清真人去世在先,她们事发在后,这样便不容易疑心到道观身上,即便疑心,届时也已死无对证,那么观中的女弟子们,自然不会被各家权贵的雷霆之怒波及太多了。”
    “既能游走于各家之间而不被怀疑,又对道观女弟子心存保护,两者兼具的,只可能是守清一人尔。”
    十六说完长长这一段分析,望着被钉在石头上,奄奄喘息的女真人,,眼中神情亦复杂起来。
    “看起来,你也猜到内里因由了。”李玄慈望了眼十六的神情,便知道她晓得了。
    只见十六极轻地点了下头,却沉默下来,半天才继续说。
    “同理,若她只是中间引路,奸污的另有其人,这些女子到道观中时被迷晕就算了,她想带着外男时常进入各府却绝难实现。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直接对这些女子下手之人,就是能留宿各府还不引怀疑的守清。”
    “而我曾听街角卖茶的大姐说,道观里收留的,全是与她一样被丢弃的女婴,而这些被害的姑娘们,在闺中素来都以在家中颇受宠爱而出名。”
    “她护着同为弃婴的女弟子们,却对这些闺秀如此痛恨,想来,与她被遗弃的身世脱不了干系。”
    “两相结合,或许,她当年被遗弃的原因,或许便是因为她身怀殊异。”
    十六说得委婉,可众人却听明白了。
    此时,地上的守清望了过来,连眉眼上被溅了自己的血,那目光怨毒中带着一点可悲的执拗。
    十六目光中微微的悲凉之意,似乎比纯然的厌恶更加刺痛了守清,她冷哼一声,第一次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女子的腔调。
    “没错,我便是怪物,是雌雄同体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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