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她坐在了亭子的石櫈上,就避出了凉亭,立在亭外,他问她是否好些了?
    她瞧他这样的知礼,想到刚才她还把他想着是坏人,心下很有些愧疚,回他的话就说得很是温和,“这会子好多了,多谢你了!”
    寥寥几句话说出口,接下来再要说些什么,她委实很头痛,又不能把人干量在外头,她抬头望了望升起的骄阳,心里就打鼓,这会子叫人在外头晒着太阳,会不会不太好?
    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把她的窘态都瞧在了眼里,他忽生的探究之心,“其实我见过姑娘,那日你姐妹二人在县衙里状告姚家,当时姑娘撞了柱子生死不知,后来又被除了族,姑娘如今想来可会后悔?”
    ☆、第110章 游说
    他问她后不后悔?
    这种事姚娡宁愿没有机会来后不后悔。
    她朝他琥珀色的眼瞳直直的望去,里头深不见底,这样的人,终究是可惜了,也生了一颗世俗的心,想必他心里也是觉着她们姐妹是忘恩负义之辈,凭什么姚家造了这等孽,却叫她们姐妹两人遭受这等指谪。
    她收回眼不再看他,到底念着他扶她过来的几分恩情,忍住了口出恶言的冲动,她重重的呼了几口气,这才冷声回他:“我看你生得相貌堂堂,仪表非凡,想必是父母手里捧着长大的娇儿,你可曾想过没有亲娘的孩子是怎样的痛,我知道,在你们这些人的眼里,一介女子做出这等惊天骇闻之事,觉得即便是心中有着这样那样的冤屈,也不能这般对待生养了自己的家族,是不是?”
    亭外长身而立的男子有片刻愣神,她看在了眼里,就变成了他是赞同这话的意思。
    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辨解下去徒惹人笑话,她冷笑道:“若是舍了我这一命,能让亡母冤情得诉,那又何妨!我,不悔!”
    “好一个不悔!”他忽地朗声大笑起来,她却觉着他有些莫名其妙,黑白分明的眼仁儿睁得大大的望向他,就好像在问他为何而笑。
    他瞅着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晴,径自走到亭中,在她对面的石櫈上坐下,道:“我并未指谪你,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跟着自己的心走,并不为权利和*所羁,姑娘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你有着一颗干净而善良的心。”
    原来她又误会了他,还对人这般指责,她羞愧得更加无地自容,她真有他说得这般好吗?他这话是在赞美她吗?好多念头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她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喃喃了几声“我,我......”
    其实她很想说,她真的有他说得那样好吗?
    他把她的种种情态都看在了眼里,真是个实在的姑娘,这样的单纯可爱,看她的样子,就不难猜出她一定很少被人夸赞。
    他朝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眼中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曾发现的温柔。
    她自然明白他点头的意思,心里止不住的雀跃和羞涩,她把头一偏,拿了绣帕遮了半张脸,终是有些难为情的。
    他瞧着她这样一幅羞涩的样子,脸上就慢慢的浮起了笑容。
    海棠回了屋,就吩咐小丫头们准备茶水点心等什物,听说采菱那屋里还在讨论那块绣样,她拍了拍胸口,又故意的拖上了些时候,磨磨蹭蹭的又拖上了些时候,等找到琴抱着出了门,又在路上慢慢的捱着,眼见得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心知她若是再不出现就说不过去了。
    她抱了琴又提了个食盒,就往凉亭走,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男子爽朗的笑声,她又捱了些时候,这才装作急冲冲的模样小跑起来。
    恒王不动声色的朝远处睃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她的丫鬟找来了,有心替她解围,便笑着道:“你瞧,那边来了个抱琴的丫鬟,莫非是你的丫鬟找来了?”
    姚娡一听如蒙大赦,眼巴巴的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海棠,她笑得眉眼弯弯的回他话,“可不是么,总算是来了。”
    海棠进了亭子,眉眼敛了低垂着头向姚娡解释,“姑娘恕罪,实在是奴婢......”
    姚娡哪里会当着外人的面责难她,她笑着以眼神止住了她的话,只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今儿多亏了这位公子的帮忙。”见她手里提了食盒又拿着琴,就起身帮她提了食盒,等她把琴放在了石櫈上,海棠很是乖巧的屈膝向他道谢。
    恒王忙道不敢当,望向海棠轻盈的身姿时,他的闪过一丝异色。
    海棠大气都不敢出,极谨慎小心的从食盒里取出茶水点心摆到石桌上,又从食盒底屋取出了两个素青花的白瓷杯子,利落的倒了两杯茶就分到两人的面前,她提了食盒就垂头立到了姚娡身后。
    姚娡请他用茶,恒王端了茶放到鼻间轻嗅了一下,茶是福建出产的铁观音,却是陈了一年的旧茶,他心中了然,明白她姐妹二人的处境,想必不会太好。他喝了一口,没露出丝毫不喜的样子,又再喝了一口,就起身要告辞。
    姚娡略有几分失望,她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可又一想,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交集,他们本就是陌生人,就又释然了。
    她目送他身姿萧洒的离去,几个错眼已不见了人影,她呆呆的出了会神,望着这满眼的姹紫嫣红,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的阵阵钟声,她捂起了脸,怀疑自己刚才是做了一场春梦。
    姚姒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一会儿想赵斾的事情,一会又思量恒王和姚家的事情,有太多的牵绊占了她的心思,几天下来脑中一片乱。
    若不是贞娘大着胆子拿了宝昌号的账本来求见,她还不知道要在屋里闷多久。
    这两年来,贞娘实际上跟在姚姒身边的日子并不多,姚姒聪慧好学,往往贞娘稍一提点她就想透,是以这两年下来,生意上的决窍她该教的都教完了,而姚姒显然是不负她的期望,宝昌号又有其它几个生意上的老手,自然是越做越大。这趟粮食生意,使得宝昌号的资产翻了将近两倍,如今谁能相信,二三十万两银子挣回来,不过是短短两三年的事儿。
    贞娘坐在厅里,想到赵斾前些天与她说的一番话,她不禁很是好笑。自古情之一事最是磨人,似五爷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这样为情苦恼的时候。这两个冤家,偏生都是聪明人,怎地这感情的事儿上,就这样的钻了牛角尖去。
    姚姒略做收拾,换了身天青色的焦布比甲,素着一张脸,眼窝有些陷进去,一看便知是思虑过甚。
    红樱打起帘子,贞娘一眼就瞧见了她这样憔悴的样子,迎了上来,屈膝朝她见礼,虚扶了她一把就惊道:“姑娘这几日可是睡不大好,怎地把这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
    贞娘虽是卖了身与赵斾,但与姚姒之间亦师亦友,有些话她并不拐弯抹角。
    红樱上了茶水,朝贞娘若有所指的皱眉,就退了下去。
    姚姒就朝贞娘颌首,微微笑道:“这些日子睡得不大好,叫你担心了,今儿上来,可是账目都核算出来了?”
    见她不想提,贞娘自然不好再纠缠这个话题。她打开包袱,把面前的茶水拿开,就把里头几本厚厚的账册都摊在了桌子上,“姑娘猜得不错,宝昌号手头上该收起来的铺子也都收了,粮食的账也已经做了出来。”她指了指面前的几本账册道:“今儿上山来,一来是让姑娘看看账,二来,也是杨大盛他们几个来托我问一声,今后宝昌后该怎么如何走,姑娘可是有了打算?”
    “喔,”姚姒拿起桌上那堆账册里的写着总账的账本翻开来看,若有所指的道:“莫非他们有什么好的主意?”
    贞娘不过是个传话人,闻言就回道:“姑娘莫要恼,这些日子左右他们也没事做,大家伙就商议了一下,如今咱们手头上只有京城还有两家铺子,其余的全部收了起来,再就是南京的巧针坊那几成股,加上手头上的这些银子,姑娘,现在宝昌号的出路迫在眉睫,也不怪他们如此着急。”
    姚姒听贞娘的意思,心里想着他们只怕是已经有了主意,也是,做为宝昌号的老人,急主人之急,他们能有这个主动,她怎么会怪责他们,其实她心里有数,看着账面上那二三十万两银子白白放着,确实叫人难安心。
    “说说,他们都是个什么主意?”她笑了笑,把账本覆起,拿了茶轻轻的啜了口,就示意贞娘放开来说,那神情,分明没一丝不悦。
    贞娘放了心,笑着回道:“他们几个的意思是,一是巧针坊这两年来接了不少的大单,资金上周转还是有些困难,不若趁着这一次咱们手头有些银子,再议增资;再有就是,姑娘既然要打算离了彰州,去哪不是去,咱们不如把宝昌号的重心挪向京城去。”
    贞娘小心翼翼的道:“这几年各处都有灾情,外头乱糟糟的,生意人最怕乱相,再没有哪处能稳过京城,杨大盛走南闯北的,到了京城择几门营生不是难事儿,既然五爷这边不需要咱们暗中帮扶着,那咱们选择京城去,至少五爷能把心放下来不是,免得他记挂着两头。”
    姚姒算是听出来了,什么他心挂着两头,分明是他还在计较这次的事儿,她半晌没有说话,看来,贞娘和杨大盛他们几个,必定是受了赵斾的指使,来游说她往京城而去。一时间,她心头大震,一时间苦涩难当。
    那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狠了心说了那样的狠话,说这一辈子再不想见他,他离去时她一幅不原谅他的样子,现在想来她心头都一阵阵的痉挛,他为何不放手,还要把她安排到京城去?
    “你同我说实话,这是不是五爷的意思?”她幽幽一声叹息,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就知道瞒不过姑娘去,五爷确实是这个意思。”她起了身,走到姚姒面前蹲下身来,握了姚姒的一双冰凉的细手叹道:“姑娘难道真的对五爷没一点儿男女之情吗?”
    见她别过了头去,贞娘语重心长的道:“我多少能猜到姑娘这几日为何事而烦恼,在我看来,姑娘这般聪慧,如今却是一叶障目啊!”
    “宝昌号有了这么多的银子,姑娘合该要把这些银子好生利用起来,姑娘想一想,您的外祖父姜家众人可还等着姑娘替她们洗去冤情,等着姑娘替她们翻案呢,若恒王真的拿住了姚家的把柄,那姚家就绝对的跑不了,要下狱要抄家灭族不过是迟早的事儿,恒王眼下肯定在彰州有了一翻布局,姑娘若再呆下去,就怕姚家逼急了会对两位姑娘不利,五爷的用心,姑娘可知?”
    ☆、第111章 悔婚
    这几日她神思恍惚,烦躁难安,好像一切都是从赵斾离开后开始的,从前那种安然若泰的心态再不复存,她摸着胸口跳得急快的心不停的自问,究竟是为姚家还是为着与赵斾牵扯不清的事情而烦恼。
    姚姒被贞娘的话问得哑口无言。
    贞娘挽了嘴微微笑了笑,再不多言,有些话稍微提点一两句,余下的就要当事人去想开了。
    “五爷他除了是这么个意思,还有别的吗?”姚姒恍惚了一阵,好在很快回过神来,见贞娘摇了摇头,她把贞娘扶起来,送她坐下,就道:“若是去京城,也未尝不可,叫他们写个章程出来,要预备多少银子多少人手,这些都要他们仔仔细细的商量。”
    贞娘见她话里的意思多半是赞成的,就知她这是听了自己的劝告,心里不禁对赵斾更加的赞叹,只要拿姜家的事情这么一说,赵斾当时就料定了她绝不会拒绝的。
    贞娘便回道:“这是一定的,只要姑娘吩咐下去,具体去京城的一应事宜,他们就可以着手开始计划起来。”
    姚姒微微颌首,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就对贞娘道:“至于巧针坊增资的事情,就由周留去跑一趟南京,再让他把咱们宝昌号要去京城落脚的事儿透一些出去,这两年巧针坊虽接了些单子,只都是在回本,若真要做大,自然是要增资的,想那锦绣坊这几年做了内库的生意,把巧针坊甩了几里地远,郑老大是个有气性的,未必就没有想要大干一场的心思,这样一来,咱们提增资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贞娘满是欣慰的不住点头,这件事姑娘的想法跟杨大盛他们几个是差不离的,再没有什么能比上下一心抱成团要来得好,她来之前还满是担心,她们算是赵斾的人,还怕她心里存了些想法,如今看来,姑娘分明不是那样的人,宝昌号能做大,她们几个比任何人都要欢喜。
    “那敢情好,这两件事还得奴婢亲自去跟他们说,姑娘有这份雄心,咱们跟着姑娘的人也浑身充满了干劲,奴婢这就下山去。”贞娘满面笑意,她心里想着,只要姑娘一日还做宝昌号的主,就一日不可能真的同赵斾一刀两断,如今看来,姑娘也不像那等左性之人,赵斾交待下来的事情,她总算是没有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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