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都要怀疑住在来弘图后院那些争风吃醋的女子,与自己可还是同性?
    人在思想上大相径庭之后,就更容易视对方为异类。
    卫初阳视来弘图后院的一众女子为异类,这些女子又何尝不觉得她是异类呢。
    半个月之后,卫初阳正式开始招考治理州府的人才。
    她自己从未参加过科考,出起题来天马行空,开篇便让所有参考士子做一篇文章,从天下大势看百姓生活。
    听到这考题的时候,有不少学子都瞠目结舌,再看看年轻貌美的监考官又是个女子,简直怀疑这是来弘图在胡闹,将自己后院的爱宠给拉出来做监考官一职,心里都怀疑她肚里没有墨水,这才随便捏了个题目来考。
    不过据传闻,这位卫总教头行军打仗颇有一手,也不知是真是假。
    内中倒也有三四有识之士,本着观望的态度与同窗前来,听得这题目,下笔如有神助,倒将肚里块垒尽抒。
    待收了卷子,卫初阳阅完了卷,又贴出榜文来,要一一面试。
    这下可炸了锅。
    只因这些应考士子大部分是年轻男子,又多读了几日圣贤书,碰上个年轻女子做监考官,肚里已经在嘀咕了,没想到这监考官还要一对一单独面试,这简直算得上伤风败俗了。
    哪有年轻女子与男子单独见面的……就算是相亲也得隔着屏风吧?
    当下就有名姓周的士子满怀义愤的进去,准备好生教训一番卫初阳,结果……却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围观群众:=口=!
    ——听闻卫氏武力值很高,难道她暴揍你了?
    周义琛满面通红,却还是摇摇头:“不曾。”卫氏倒是未曾揍他,可是说出的话句句堪比刀枪,锋锐犀利的恨不得扎出点血来才算完,他招架不住,几乎落荒而逃。回到家好几日,卫初阳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他进去之时,卫初阳正埋首试卷,侧影安娴而美好,犹如闺中埋首诗词的女儿家,但抬头之时,那双经历过战争洗礼的眸子却并非寻常女子的羞怯,而是透着一种能够看透人心的锋锐。
    周义琛心中一惊,这还是他初次与监考官对视,只这双利眸就教人不敢小瞧了去。
    他原本一腔义愤,想着要教训这女子一回,见到卫初阳倒先有种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感觉,趁着气势未落,倒先开口。
    “……姑娘一介女流,不在后院操持,做此抛头露面之事,与男子静室独对,可懂男女大防礼义廉耻?”
    卫初阳受此指责,倒也不生气,竟然还露出个浅淡的笑意来,反问得一句:“那依公子的话,我倒是合该在后院呆着,等着被兵匪涌进门来,抢了去随意践踏送人,这就是礼义廉耻了?”
    周义琛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话来。
    天王军如今倒是规矩不少,外间传闻这都是卫氏的功劳。但之前玉阳衡阳二府城破之时,不独官家富商女眷,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妙龄女子也被糟蹋了不少。
    “……公子倒是认为自己满腔爱国之志,那值此动乱之际,可有能力力挽狂澜,救百姓于危难?”
    周义琛也只是个读书做学问的士子,家境普通,还有一幼妹年约十四,之前天王军攻城,自是也担心妻子幼妹的安危。对外间传言卫氏女身为天王军总教头,严禁军士进犯百姓,又见识过了天王军军纪,内心对她实是含着一二分钦佩的——假如她不是非要上赶着来做他们这些士子的监考官。
    “在下……在下……”
    “原来公子自己做不到,却对有能力的人冷嘲热讽,质疑旁人的能力,圣贤书读的眼光倒是越来越狭窄了!”
    周义琛只觉这话犹如刀子一般,扎的他毫无招架之力。
    “那公子不妨回去想想,在当前乱局之中,公子能为一城百姓做些什么?”
    周义琛想来想去,又联络参考的同窗,问及当日面试,大部分人都面现尴尬,吱吱唔唔,顿时心中好笑:原来当日不是他一人被卫氏女问住了。
    都是年轻学子,虽然满腔报国之志,平日对武氏多有吐槽,大骂当政者昏聩,任凭宦官干政,但真碰上卫初阳这等明刀明枪造反的,想要大胆任用他们,这些学子倒又犹豫了。
    这就好比伪政府与皇家正统,二者之间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前者能不能长久的保持此地的统治地位,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被后者攻陷,到时候追究起来,恐怕不但自己,就算是后代也要被连累。
    但也有胆气壮的,周义琛的一位同窗名常季鸿的,率先道:“反正也只是代管本地百姓,平日咱们见着这些当官的鱼肉百姓,或有苛政,如今有人要用咱们管理地方,就算是顶着骂名也要试着做一做。”
    这话赢得了周义琛的赞赏,他回去苦思良久,便与常季鸿上书卫初阳,提起自己对本地庶物的一些看法。
    卫初阳当着他二人的面儿翻开来看,果见得这二人心系百姓,且因着出身寻常百姓之家,立意十分朴素,视角以小见大,不由粲然一笑:“我定向天王举荐两位公子,两位公子做好面见天王的准备。”
    这二人早在她一笑之中失了魂魄,只觉满室生花,一时屏气凝神,浑忘了自己来意。待听得还要见来弘图,二人对这一位的印象更及不上卫初阳,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遂恭恭敬敬道:“学生这就等着天王诏见。”说着退了出来。
    他们被卫初阳选中,按着时下风俗,倒是将她视做了座师一般。概因这几日城里学子们相互争执讨论,便将卫初阳的身世又给翻了出来。
    她的身世算是一桩传奇,卫佑又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最后不明不白死去,卫初阳家世清白,如今也算是为着报父仇,师出有名,反了大周的江山,竟然也教一干士子们赞她一声:有血性!
    若是个儿郎,为报父仇也不算多出奇,但这事儿落到女子身上,就令人称道了。
    尤其是,她如今手握重兵,来弘图都对她颇为倚重,全凭本事打下几座城池,竟然空有美貌却不是以色侍君,这就更令人感慨了。
    考试之前,许多事情还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经过这些日子的议论,又有好事者贿赂天王军中士兵,倒都有了确凿的证据。
    那些士兵全然不知这些人问话的原意,问及卫初阳在军中之事,也有不满的摇头:“……以前总教头未来的时候,兄弟们还可以走到哪吃到哪拿到哪,见哪个小娘子标致了,还能乐呵乐呵。自从总教头掌军……”那士兵啧啧感叹,无限遗憾:“这些事情统统不让做了。原还有兄弟不信的,吃了一顿军棍,十日半个月下不床,这才知道总教头不是说着玩的……”
    他们这原是不满,无一句赞语,但听到有心人耳里,却都要在心里赞一句卫初阳仁义,有乃父之风!又一传十,十传百,先时那些不满她一个女子做监考官的,渐渐都消了音。竟还有不少士子陆续上书,痛陈时弊,大谈报负。
    卫初阳招揽人才的局面倒是渐渐打开了。
    不久之后,盘龙寨传来消息,施阳明同意前往衡阳府出任郡守一职,继续打理衡阳庶务。
    来弘图还问起卫初阳:“这姓施的可不可靠?”他倒是记得自己当初流落到衡阳府,也算是得到过政府救济,施阳明比起宋子成来,要靠谱的多。但毕竟他占领的城池是需要人才治理的,仅凭手下这些人,无论如何也是管不过来的。
    “施大人倒算是为民着想,只他大约对天王……印象不太好。咱们也不求他做什么顺臣,只要他将衡阳府治理好就行了。等将来天王坐稳了天下,到时候他还不是得到天王驾前陛见?”前提是,来弘图得有命坐上长安城那座宝座。
    来弘图却被她这番话哄的眉开眼笑,连道有理!
    景泰四年三月,天王军打下了大周三十二州,来弘图称帝,卫初阳官拜元帅,军中众将士皆称卫帅,掌二十万天王军,一时举世皆惊。
    四大护法出任四部尚书,户部工部刑部礼部,吏部废置,一应人才任职皆由天王与其余四部尚书,以及卫帅讨论。而兵部……兵事频繁,但有战事也是大家讨论,天王拍板。至于剑锋所指,天王军所向之处,皆是由卫初阳率兵前往。
    今上武贤在麟德殿听闻此事,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她她她……”手指着温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父皇怎的就放跑了这个煞神?
    温超比今上还苦逼,他原来倒想着将这外孙女儿拢在手里的,哪知道……她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数年不见就混的风声水起,天下皆知了。
    “老臣有罪!”他跪在麟德殿的金砖之上,将脑袋深深垂下去的时候,田西十分的幸灾乐祸,还要在旁边煽风点火:“温老大人倒是教的好外孙女儿,本事是一等一的好啊!”
    这等挖苦讽刺,听在今上耳里,更添恼怒。卫初阳远在天边,便只能迁怒于温超了:“温大人好家教!”又想起后宫里温柔解意,已帮他生下了皇子的小温氏,口气又软了下来,但还是带着郁怒之气:“卫氏女这般兴风作浪,温爱卿以为如何?”
    温超额头忍不住冒出汗来。
    ——这外孙女儿,他的话是向来不听的。
    与此同时,之前带了一万人马前往川蜀,假意投奔蜀王的萧衍这两年间,竟然将蜀王手下蚕食吞并,不但拿蜀王祭了旗,为萧家与兵败阵亡的袍泽报了仇,还设计将吐蕃军赶出了大周。
    他自己如今已经在川蜀站稳了脚根,且攻下了大周七个州郡,也算是威名赫赫的人物了。
    至于抗击东辽的章回之这两年间也是战绩斐然,辽兵在他手里半点好处也没讨到,大周朝臣提起他来,无不夸赞一句:章氏一门虎将,章老将军嫡孙不堕章氏威名!
    只不过这两年间连年战事,又有来弘图与萧衍占据州郡,钱粮税赋少了许多,国库空虚,无以为继,让当朝户部尚书很是头疼,这两年间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成了个秃头。
    两军夹击,今上武贤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他倒是拘着藩王世子在京做质子,武氏藩王除了蜀王倒都老实在封地呆着。但富学林与天王军结盟,而何瑜温靖投靠了萧衍,这两军就令他寝食难安,派了几次兵前往平叛,倒是越平越乱,大周的版图也越缩越小了。
    叛军所占的州县倒是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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