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迟醒来的时候,四下寻看,男孩已经不在身边。
    梦境给她的感觉绝不羞耻,很早之前母亲告诉过她,当一个女孩梦见自己赤着身子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意味着她女人的一面正在破土而出。男孩,女孩,同这世间最瑰丽的花、最普通的草一样,和天地交缠,悄然生长。这是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人在万物的定律前无须羞惭。
    “道”也赠予了她别的东西。
    她感到双腿间的小丘涌出滑腻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往蜜源的洞口一探,指尖也跟着沾了一点潮红。她知道那是什么,不敢耽搁,在靠窗的一侧隔板下方找到自己的随身之物,捡了紧要的,一柄袖剑,一柄长剑,袖剑别腰里,长剑悬背上,然后挑了包袱下车。
    十四岁当口,初潮来得猝不及防。
    江滩有一人高的芦苇,足以掩人耳目。周迟拿布绢蘸了水,一点点擦拭自己,寻思并无母亲说的酸疼,也没有觉得心情大起大落反复无常。江水凛冽,她元气足,不畏冷,不急不缓,认真清洗自己。经血很少,除了从她身体里离开的那些,没再流出新的。
    换上衣裙,她没急着系腰带,微微张开双腿,低头审视自己。从王宫出来,走了一个月工夫,这副身体和之前相比有了微小的变化。她虽瘦,人却养得很好,手指水葱似的,轻轻点上那道细缝,弹琴一样,拨了拨细短的绒毛,两瓣花唇紧闭,虽不适应,也不算太难看。书上说这处叫极乐之地,人有感觉,有兽性,也有隐秘的神性,阴阳相合能给人带来无限的快乐。
    周迟不觉得这块皮肉有什么特别。父亲有许多女人,他的某些女人甚至还有别的男人,醉时交欢,醒时分散,凡是无人的宫闱秘处,都或多或少留下过他们交媾的身影。如果身体的快乐谁都能给,那便廉价了,不值一提。她更喜爱人的眼睛和手掌,眼睛无法骗人,手心的掌纹则能告知她一个人的命格,包括过去的沧桑和未来的方向。
    草长莺飞二月天。
    周迟心里发笑,身体的改变让她联想到这句。她恍惚想起一些遥远的事情,她有很多位师父,一尘道长负责教授武功和道学,欧阳夫子则教她六艺经传,诗赋文章。如果夫子知道他的门生有意曲解先人之意,胡子都要气得倒竖。
    可不是么。春天是躁动的季节。
    待周迟彻底收拾好自己,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她耳力不错,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她猜想这里渺无人烟,应当不会有人来此。
    果然无人闯入。
    她望向江河尽头,天之高,平原之旷远,都令她没来由地心生茫然。
    母亲,师父们,这就是你们说的大好河山吗?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我告别熟悉的地方,认识了新的同伴。
    周江澜。
    她慢慢咀嚼这叁个字。
    出了茂密的芦苇丛,周迟原路返回,听得哒哒的马蹄声自小径另一头逼近。周迟停步,安静地在岔路口等待。
    周江澜驱车驰行而来,低缓的原野上也有高山,两处山崖相抵,山谷偶有鸦雀掠过,而一线天外,有人在等他。
    “怎么跑这来了。”周江澜勒马,“清晨看你睡得香甜,就没叫你,往东五里是邻镇,我去置办了些行李。回来时你不在,我还以为你为了抛下我,连马都不要了。”
    最后一句听着甚是古怪。
    周迟上了车,接过斗篷,裹好自己,瞄了一眼黑马。周江澜帮她解下佩剑和包袱,放回车厢,转身递给她油纸包的炊饼。
    周迟在车里待了一阵,又出来,坐在周江澜身边,看他驾车。
    “赶路呢,想找我解闷?”
    “我的马,它怎么会听你的话?”
    “许是——我身上有你的味道。”周江澜眨眼。
    “罢了。”周迟淡淡地说,似漫不经心,“我想了想,你不能一直跟着我。到下一座城我们就分开。”
    “为什么?”
    周迟反问:“你就只会问为什么。我在南边有亲人,你有吗?我是大人物,你是吗?我快成人了,你呢?你差得远。剩下的路还有一二百里,你要是得了伤寒,或者什么疫病,拖累我怎么办?我能把你扔在山里吗?你做饭赶车,我当然也会照顾你,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南边呢。”
    黑马在前头甩了下鬃毛,发出不解的嘶鸣声。它喜爱周迟,也喜爱新的男主人,可现在他们俩像是要打架了。
    周江澜安抚惊动的马匹,不和她吵嘴,眉眼低垂,像个真正的男人,不动如山。
    周迟说完就后悔了,咬牙不看他。她的成长真失败,没学会温柔典雅,却先学会了无理取闹。
    缓过这劲,周江澜开口,听起来有些哀伤:“你嫌我小吗?我怎么没有亲人?你就是我的亲人呀。”
    周迟被这话激得鼻子一酸,潮气泛上眼睛。
    “你哪里当我是姐姐。”
    “我指天发誓,千真万确。”
    周迟把泪咽回去:“那你便不该出言冒犯于我。”
    周江澜叹道:“你给我起名字,教我武功,遇到你是我的福气。我承认,有时候没遮没拦的,但那是因为我想逗你开心,你要是听着不高兴,我以后就少说话,你吩咐我才张口,你叫我站我绝不坐,好不好?”
    周迟还想骂他,却被搂住肩膀。
    “你是长辈,大我那么多,还武艺高强,我哪里敢冒犯你啊。”
    周迟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饶了我吧,姐姐。”
    周迟的小脸终于不皱了。
    周江澜虚挨着她,没有更近一步,这距离足够他在心里描摹周迟的眼角,一抹嫣红从内而外、由深至浅地渲染开,是这初春被暖风欺骗而提前盛开的桃花。他们相处两天,这姑娘为他哭了两次,简直是个泪人。可他该死的爽快。女人为男人哭表示她认可了和你的羁绊,两个人注定绑在一起不分开。
    不,不能想这个。
    他一颗心发热,身上也热。清晨的火气还没彻底消下去。他往下瞄了一眼,祈祷小周江澜千万别立起来。
    这人呐,可不只能看表面的年纪。
    周迟大不大不好说,这不重要,反正自己肯定有一个地方是比她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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