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容再次见到燕云歌是叁天后,她面容平静,谈笑也一同如常,对那晚在马车中无故消失只字不提。白容识相也没有问,觉得即便是问,也问不出真话。他有心想再看她的喉结,却见她今日穿着黑色大裘披风,整个人包得密不透风不说,一张苍白的脸也躲在连帽下,只露出了尖尖的下颌。
    白容先作罢,两人就刘问一事开始商讨,燕云歌淡淡地道人已经被拿下,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白容惊讶,想问人如今在何处,又是如何拿下的,却在看见她不想多言的神色后,不觉将话咽了回去。
    过了几日,盛京有传言,国公府长公子柳牧之残害手足不成,反杀了与柳毅之一同吃酒的朝廷官员刘问刘大人,朝野震动。
    消息传回东宫,太子笔下的秋海棠晕了墨,毁了。幕僚得到消息过来商讨,却在瞧见太子脸色后,噤若寒蝉。
    消息不咸不淡地被掩盖,谁也不知道那日的东宫所有下人大气都不敢出,往日温和的主子变得喜怒无常不说,整个东宫更充斥着一股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这么大的消息,秋家自然也得到了。
    晚上在厅堂用饭之际,秋鹤的贴身书吏过来,他到了门边听书吏低语两句,神色变得沉凝,之后转身道:“我要即刻出门,晚些时候回府,你们先用饭罢。”
    秋夫人压下心头担忧,趋步过去,小声地问道:“可是战事的任命下来了?”
    “与这无关,你先安心用饭。”秋鹤说着话,人已到了门外。
    秋玉恒吃着自己的,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慌忙起身,追了上去,“爹!爹!你等等!”
    秋鹤听出他语声中的急切,讶然回眸,“怎么了?”
    秋玉恒在他面前站定,“是不是刘大人遇害的事情,宫里叫爹过去?”
    “你哪里得的消息?”
    “满城风雨,儿子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秋鹤沉吟片刻,“暂且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事情,怕是脱不了关系。官场上的事情,你少在外头听风就是雨,安分点在家思过,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消气呢。”
    秋玉恒听他翻旧案,摸摸鼻子,面上却故作不解:“上次什么事情?那不是大理寺失职么,和我有什么关系。顾行风无能,爹换了他就是。”
    秋鹤怀疑他在装糊涂,却也没计较,又问道:“你叫住我到底什么事?”
    秋玉恒想了想,突然非常认真地回道:“爹,你和爷爷总希望我能上进,能进兵部。现在我想通了,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你们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秋鹤不由意外,见他难得松口,顺势就道:“你先说什么事,我和你爷爷商量看看。”
    秋玉恒正了脸色:“殿试成绩颁布后,你们想办法送走燕行,我不要在京里再看见他。”
    秋鹤皱眉,下意识接了一句:“他一个状元能送哪去?”
    秋玉恒笑了,附耳过去,只轻轻说了两个字。
    相府东苑
    “回来了?”莫兰已经习惯女儿老往外跑了,她猜女儿是忙铺子的事情,又或者是别的不敢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不敢多问,装不知道,“有帖子递到府上,是东宫派人送来的。”
    燕云歌问:“父亲的意思呢?”
    “我还没有问。”莫兰道,“我想先问你的意思,毕竟你上次在东宫受伤,我私心里是不想你再去的。”
    燕云歌没说什么。东宫现在急的跳脚在她意料之中,刘问死了,太子失了一员猛将不说,有关惠州的所有账本现在下落不明,连同消失的还有太子与刘问的书信往来,这些都是太子日后的隐患。所以太子现在急需父亲的支持,此番宣她进宫,怕还是存了想立她为太子妃的打算。
    只是燕秋两家已经过了文定,成亲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太子要拿什么说服她改变主意?
    燕云歌淡漠地道:“此事交父亲决断吧。”
    “也好,你父亲虽然曾是太子太傅,却一直不怎么与太子亲近,他应该会为你找好理由回绝。”莫兰温柔笑着,又道:“还有一封帖子,也是奇了……是朱家的,不只请了你,还请了燕行。我替你回了,至于燕行那,也轮不到我拿主意。”
    燕云歌想到白容桌上的那份名单,问道:“朱家的帖子是什么时候?”
    莫兰想了下:“月底的时候,打着赏春的名义。”
    月底,燕行的殿试在月中,倒是来得及。
    “帖子先压着……”燕云歌道,“殿试在即,别让旁的事分他的心。”
    莫兰道了声也是,再看女儿神色疲惫,终究还是问出来了:“这段时间总见你早出晚归,是在忙什么?你奶奶一直没见到你,大为不满,我总拿你病着要修养为借口,怕也挡不了几次。”
    “她再来就说我去寺庙为燕行祈福了,让她找佛祖要人罢。”
    见她无意多说,莫兰叹了一声。
    转眼到了殿试那日,府里所有人起了大早,为燕行上香祈福。燕云歌一早被莫兰叫起来,也来送燕行。今日的燕行身姿挺拔,神采飞扬,不过几日未见少年身上的孩童浮躁尽数不见,修得了几分堂堂少年郎的风采。
    燕云歌一直冷眼瞧着众人对他的殷切嘱咐和嘘寒问暖,有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天可能都会成为这些少年的垫脚基石,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她的大赵,会不会有天她如何来的,又如何回去了?
    那她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
    燕云歌自嘲地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以至于从头到尾都没看见燕行对她的期盼眼神,最终化为无言的失落。
    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至阅卷日,分交读卷官八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各加五种特殊记号,而后就所有卷中,卷官最满意的十本佳卷进呈皇帝,钦定御批一甲第一、二、叁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
    翌日。
    燕行殿试一甲的消息传回相府,皇上更亲口赞誉燕行为神童,称其才藻艳逸、王佐器也。
    这无上荣耀把燕不离乐坏了,全府上下与有荣焉,都沉浸在这天大的喜悦里。
    燕不离更是准了所有人去看状元郎鲜衣怒马过长街的风采,慧娘高兴之下也是赏了所有人两个月的月例,俨然已经是当家主母的派头。只是外头如何热闹,一湖之隔的东苑里始终一如往昔的安静、冷清。
    西苑的喜庆、欢声笑语,甚至没有一点让躺在软榻上的女子动容半分。
    她就这般躺着,静静地翻过一页书,偶尔提起小楷随意摘录几句,偶尔望着窗外出神,看风过看鸟鸣,无人知晓她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燕行回到府中,接受所有人的赞誉和祝福,他面上高兴应付着,心里却早急的不行。应付完一拨又一拨的宾客,席间间隙终于让他偷到空,却在踏进东苑的瞬间慌了神。没有任何一丝喜庆的布置不说,这里更是越发冷清地遗世独立一般。
    姐姐呢?燕行慌乱无措。
    终于在房间里找到燕云歌,那扑面而来的冰冷,那毫无喜悦之色的面容,往日那温柔的眉目在看见他时更露出了失望。
    这一切,落在燕行眼里,就成了插到他心口的一把刀。
    燕行有点茫然的看向燕云歌,下意识道:“姐姐,我中状元了……你不高兴吗?”
    燕云歌揉着眉心,懒洋洋说道:“最多一个七品的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宫里的旨意还没下来,按照往年,我可能会进翰林或者是刑部,未必就是从七品开始……”
    燕云歌低低笑了几声,起身便走。
    燕行伸出手去拉她,却在瞧见她冷漠地一个暼眼后,怔怔地将手收回。
    燕云歌毫不留情的走了,走出相府时她甚至懒得再看一眼那刺眼的荣耀,她的脚下是天子治下最繁荣的地方,街上的人潮甚至还未都消去,她走着走着,恍惚中想起了前世,也有这么一条长街,同样的人潮涌动,同样的鲜衣怒马,时光倒退,迎面而来的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不停地向两旁挥手致意,那人五官模糊,却意气风发。
    她慢慢看迷了眼,不欲擦拭,转身就去最近的一家酒楼。
    丢了五十两银子,她不顾小二错愕的眼神,抱起酒壶就喝,恨不能喝死了,一解千愁。
    五天后,期盼已久的旨意终于到了相府。
    天承运,皇帝召曰:今届状元朗燕行,天资聪颖,端重循良,册封为惠州知县,开春奔赴上任,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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